成年後的生活飛速運轉,範嬤嬤從宮裏麵回來,我與姐姐繼續著五日一休的作息。
轉眼間,臘月將盡。
宣德門前的禦街上已經開始搭建滿是鮮花、彩錦的山棚。廊間活躍著愈來愈多的小藝人,成日裏表演著雜技、歌舞、戲法等等。街市上擺出各式各樣的花燈來,售況頗佳。
除夕,府裏上上下下熱鬧起來。仆人們灑掃庭院,鏟雪除塵。廚房白氣彌漫,香味四溢。屋簷窗框掛滿紅色的燈籠,家門口貼了喜慶的春聯。鍾管家買了炮仗堆在院子裏,院落幾進幾出人來人往。
母親給下人們發了喜錢,就隨父親進宮赴宴去了,家中我與姐姐不願燃爆竹,晚間也無事可做。姐姐早早回房休息了,我任由仆人們在院子裏玩鬧,自己回了房。
夜色濃厚,那些貪玩的丫頭小廝在院裏玩鬧,炮聲隱隱傳來。毫無睡意。我心血來潮,隨意抓起衣架上的胭脂鬥篷便溜,悄悄出了房門。
封都的冬夜真是寒冷徹骨,我不由得緊了緊肩上的鬥篷。家裏的下人們在院子裏玩得很開心,我避開他們,輕飄飄地走向大門。
我站在蕭牆的陰影之下,守夜的家丁在板房裏烤著炭火,監視著大門。若我出門,必定要被發現。在秦府這兩月餘,我還沒有怎麼溜出去過,因此沒有摸清府裏的門道。若是從前,哪會有人守門?溜出家門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這是我的家,我要什麼時辰出去就什麼時辰出去,怕他們些個下人作甚麼?
隻要他們不告訴父親母親。
想到這裏,我挺直了腰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絲毫不理會守門的家丁。
“小姐,您要出去?”一個家丁喊道。
還是被看見了。
我微笑著轉身,頷首道:“出去一會兒就回,你們好好守歲,明天有喜錢。”
“是,小姐。”那家丁很高興。
我再次頷首,轉身從容地打開側門,走了出去。
道路上雖然掛滿燈籠十分明亮,但是空蕩蕩的,沿街商鋪都打烊了,大多在門前掛了牌子,寫著:十五開門。住戶倒是熱鬧,人們在院子裏放炮仗,有時突然一炸嚇我個半死。
想從前的除夕是多麼熱鬧。父親、母親、大哥、二姐、三姐,所有人都在一起,在圓桌圍坐,父親有囑咐不完的話,母親有祝福不完的話,大哥和姐姐們起哄,我也跟著鬧騰,一頓飯吃上老久。院子裏四個孩子圍在一起,在庭院裏燃起火堆,把竹子扔進去,燒得劈劈啪啪響,娘還會再加一些用壞的掃帚,扔進火堆裏燒掉,第二天一地碎屑,又開開心心地繼續燃放,非等爆竹全燃完了才肯打掃。母親總會給每個人趕製新衣,紡車在木槿花架下嗡嗡作響,到了除夕夜,一人一件,哄得我們笑嗬嗬……
可是那都是在淥城,那是好遠好遠的事兒了呀。那時候不會下雪,也沒有梅花,家裏沒有丫鬟,爹爹沒有戴上吏部尚書的帽子,我和姐姐,還是那般年幼啊……
麵上一熱,兩行淚珠滾滾而下,滴在在紫煙閣定做的新鬥篷上,以往的新衣,怎麼舍得上麵滴上一星半點兒水珠子。
我站在道路的三叉口,正前方通向皇宮。父親與母親便是踏上這條路,離了家的熱鬧。皇宮內外燈火璀璨,映亮了小半個天空,我呆呆地站著,隱約看見宮城的輪廓。我該去哪裏。
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也是不歸家的人。
他怎麼不回家呢?
原來這大街上還有和我一樣狼狽的人啊。
淚眼朦朧中,那人的影子分成幾道光影,逐漸向我靠近。
他越走越近,越走越快了。我眨眨眼,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幾步。
燈火明亮中,一身鎧甲的男子向我走來,他很高,步子很穩健,一步一步地踩著碎雪。
忽然,他停住了。我見他停,也停下。
他似乎也在看我,眼神中帶著驚訝、猶豫。
他一動不動。
那一刹那,我認出了他。
盛琰。
空曠的街道上起風了,吹得牆角屋頭的冰碴破剌剌地響,墨藍的寒空澄練如冰河,開闊處宮牆的燈火呼嘯,一遠一近,亦真亦虛,恍惚間如夢如幻。
我試著發聲,卻又啞了聲音:“盛琰?是你麼?”
他瘦了,變黑了,臉上的輪廓顯現出來,鏗鏘鎧甲,一身英氣。
可是,他的眼神還是如此熟悉。他張開雙臂,看向我,目中似有千言萬語。我什麼也不想,便撲了上去,緊緊抱住了他。
真的是他,在這偌大的封都,隻有盛琰會向我敞開胸懷。他的鎧甲真硬!真涼!可我沒有撒手,我怕我一鬆開,他就不見了。
他的胸腔微微震動,不僅是胸腔,我感覺他整個人都在輕微顫栗。頭頂,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傳來:“思合,真的是你嗎?我是在做夢嗎?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