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故意晚去了慈寧宮。我不想與那些妃子們撞在一起，對她們笑，我覺得很累。
太後似乎在等我。我請了安，坐到她身邊，她拉住我的手，很慈愛的樣子，很和藹的樣子，說：“你喜歡姨母嗎？”
我看著她，她的眼角已經爬上了細密的皺紋，華貴的朱玉頭飾在發間輕輕搖晃。她的皮膚很白，看上去多年不見陽光似的。她的嘴唇薄薄一片，塗了檀色唇脂，看上去像鮮血幹涸。
“姨母對小合這麼好，哪有不喜歡的道理呢？”我笑道，我這裏就有不喜歡的道理，但是我不會告訴你。
太後笑了，又問：“在宮裏，你還喜歡誰？”
我心道，要與您太後相提並論的，我怎能說我喜歡我聚荷宮的宮女？“小合也喜歡皇帝表哥。”我眨眨眼，心中砰砰直跳，是呢，說了謊，心跳果然要快一些。
“好好好。”太後笑眯眯地，身邊老姑姑湊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她便道，“你表哥在清心殿等你，芙如，帶她去吧。”
老姑姑上前一步，恭敬道：“秦小姐隨奴婢來。”
“小合告退。”我不安的看了太後一眼，步子輕輕地離開了。
出了慈寧宮，我問：“姑姑，這清心殿是誰的居所呀？”
“回小姐的話，是陛下居所。”姑姑的步子一點不慢。
沒走多久就到了。那名叫芙如的姑姑安安靜靜地退了。我和雨笙站在宏偉的清心殿門口，望著遠處宮牆上方露出的巍峨高閣，眼中露出震撼之色。
“秦小姐，咱家等您好久了。”汪公公出現在宮門前。
我隨他進去。宮牆內別有一番景色。近處人造池、廊、亭、堂、榭、閣林立，滿種長鬆古柏、石榴、櫻桃等，假山皺透瘦漏，大抵是從涄州一帶運過來的；遠處是兩座高樓，屋角起翹，飛揚張烈，中有覆道相連，宮闕壯麗，工巧無遺力，窮奢極侈。天空中飛過兩隻鴻雁，沒到雲那邊去，側耳聆聽，仿佛能聽見歌聲似的。
我小心翼翼地進了正殿，室內金光璀璨，奪人眼目，名畫古玩陳列，古銅檀香雕花香龕冒著輕柔的白煙，頭頂匾額張狂有力地寫著四個字，居安思危。
汪公公小聲道：“這匾額是先皇留下的。”
“太後姨母說陛下在清心殿，我怎麼沒見他？”我問。
汪公公四望，道：“許是出去了。秦小姐請在此等候，咱家退下了。”
今兒個可奇了，這些宮女太監一個個都不肯留在我身邊，連杯茶水都不給麼？我不敢坐，四處踱步，那架子上擺件琳琅滿目，樣樣都是珍品。
我隨手拿起一個白玉雕塑，隨意看了看，大概雕的是仕女在門前樹下乘涼的景象，那仕女拿著一把團扇，斜倚在花架上打著盹兒，院門微啟，有一隻貓兒探出頭來。
感覺到有人站在身後，我轉過身去，看見他的紅潤的嘴唇，臉一紅，抬頭，對上他含笑的眸子。我後退一步，發現無路可退，隻好微微低了頭，道：“遲暄哥哥走路都沒聲響的。”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玉雕，道：“喜歡這個？”
我點點頭，垂眸微笑道：“這讓小合想起從前在淥城家中的時日。”
“那便送你。”他把玉雕推至我胸前。
我搖搖頭：“那這格子裏便空了。”
“太滿了也不是一件好事。”他道。
我把玉雕放回去，道：“遲暄哥哥，方才我看見院子那邊還有兩座高樓，是做什麼用的？”
“那兩座樓不在院內，是藏書閣。”
“哦。”我的手腳不知道放在哪裏，心噗噗直跳，“小合願意陪陛下上去看看！”
他抿嘴笑一笑，正色道：“隨朕來。”
其實，我就是想站在覆道上看看。從小到大，我從未去過那樣的地方。
藏書閣裏彌漫著一股木香。
我進過淥城縣學裏的藏書閣，那裏是全淥城最陰涼的地方，八月桂花遍地香。如今這宮裏的藏書閣別有一番風味。踏上覆道，俯瞰宮城，一片綠意盎然，清風襲來，我的頭發和衣角一並飄起來。
我不知怎的被風逗笑了，笑中看陛下也是笑盈盈地望著我，於是踮起腳尖，指著遠處的宮闕，一座銀色的屋頂的，被池水環繞。“那座銀頂的宮殿是做什麼的？”
他順著我的手看了過去，頓了一下，道：“那是星輝宮，是在夜潭裏的空中樓閣。”
“空中樓閣？住人麼？”我驚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