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中立:從大巴山走來一路挺擰巴
百味人物實錄
那天,去采訪羅中立,我看到的他:一身休閑裝,留著寸頭,清瘦挺拔,麵容平靜,語調柔和。他特別愛笑,笑聲低而清脆,顯得有些克製,說完一段話後,他會耐心地等著筆者完成記錄,在這短暫的沉默中,他還會細心地給我的茶杯中續水。
與我腦海中預設的大師形象有所不同,皮膚白皙的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有些靦腆的文藝青年。但這隻是表象,他對自己的評價是“感性”。看出記者筆下有些猶豫,他又特意補上了一句:“藝術家都是比較感性的,我又是其中比較感性的人。”
用《父親》呼喚人性的回歸
羅中立說:“創作油畫《父親》,跟我小時候的生活有關。”那時的羅家在重慶市郊,有很多農村親戚。三年困難時期,農村的親戚有人餓死,有人為了幾十公斤玉米就把孩子賣到外地,還有一些親戚為了活命跑到羅中立家,“大家分著喝一碗粥”。學校前麵有一片桐麻樹,樹皮都被人剝掉吃了,那些樹也死了。那時候,羅中立的書包裏也常常裝著桐麻樹的樹皮。這些記憶刻骨銘心,讓羅中立心疼每一粒糧食,即使是現在參加大型宴會,他仍然會旁若無人地撿食自己掉在桌上的飯粒。
1964年,羅中立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人了剛剛恢複招生的四川美術學院附中。在附中讀二年級時,又響應“教學應麵向基層,為工農兵服務”的號召,來到離家200多公裏的四川達縣,在大巴山深處的一所村小學當美術教員。羅中立的房東叫鄧開選,喜歡在床頭抽旱煙。那時農村還沒有通電,上完課、開完會,天黑就回到土屋裏上床睡覺。羅中立和老頭兒睡一張床,老頭兒的煙杆很長,羅中立在這頭給他點著,他斜躺在那頭抽,一邊抽一邊聊天。當時的羅中立並沒有想到,這位老人會成為他日後創作作品《父親》的原型。
兩年之後,中國的大地上掀起了一場規模空前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熱潮。這一年,從附中畢業的羅中立響應號召,主動要求分配到四川達縣,因為他會畫畫,成了達縣鋼鐵廠專門畫大批判宣傳畫的幹事。
1977年,在達縣生活了10年的羅中立開始籌辦婚事,此時四川美院恢複招生的消息傳到了達縣。剛剛結束“文化大革命”的中國百廢待興。9月,教育部決定,恢複已經停止了十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規定凡是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及回鄉知青、複員軍人、幹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均可報考。29歲的羅中立參加了這一年的考試。
通過四川美院入學考試的羅中立,成為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他所在的77級油畫班裏,集中了來自各地的美術精英,大學二年級時,全國美展的舉辦,為他們提供了一個展示才能的機會。
看到第二屆全國青年美術展覽的通知後,羅中立再次去了大巴山尋找靈感。大年三十的傍晚,他看到路邊公共廁所前蹲著一個等著收糞的老農。那天陰雨綿綿,又濕又冷,老農卻一動不動,表情麻木,似乎對舉家團聚的傳統佳節茫然不知。“真正支撐這個國家的,正是這此又苦又髒又累的農民!我看到的農民真是苦到家了,感覺自己應該幫他們說句老實話。”沉澱在腦海中的印記,仿佛被這張木然的臉龐突然揭開。羅中立跑回去一口氣畫了一大堆構圖,準備創作《收糞的老人》。他被自己的靈感刺激得難以自製,興奮得—個勁兒地衝朋友大喊:搬畫一幅和毛主席像—樣大的畫!”
正式創作之前,羅中立又回了一趟大巴山,回到鄧開選老人家,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找出來,一遍遍地畫。整整畫了半年,逐漸勾勒出一個老年農民的形象。作品從《收糞的農民》到手持軍用水壺的《生產隊長》,最後定格為完全按領袖人物頭像尺寸刻畫的普通農民頭像《我的父親》。“當時為了表現皮膚的粗糙,我還在油畫顏料裏加了些饅頭渣兒,你要仔細看現在還能看出來。”羅中立笑著說。作品送北京參展前,他又聽從別人的建議,在“父親”的耳朵上加了一支圓珠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