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舌茶語
閑情偶寄
作者:石紅許
一片茶葉,從長出嫩芽,到被一雙靈巧的雙手采摘下來,然後放進鍋裏,加工製作等,最後出爐,包裝上市,要經過多少道工序多少人的手,最後才與同伴進入一個個形狀各異的容器裏,在滾燙的水裏舒展肢體,用一介微不足道的身影釋放出味道醇厚的汁液滋潤那挑剔的味蕾?
每天上班,正常情況下,我都會先燒好一壺開水,把茶具一一消毒,再沏上一杯茶,芳香彌漫開來,茶湯或綠或紅或金黃……,細細品嚐,再捧一本書品讀,茶韻、書香交融,別有滋味,清心中又多了幾份愜意。書卷在手,清茶一杯,也可以以煮茶的精心細心耐心敲打些從心底流露出的文字,不經意間喝一口茶或許就是一行漂亮的文字。如今敲打鍵盤漸漸取代了手寫,是科技進步帶來的好處,便於修改保存,不占物化的空間,卻陌生了書寫,少了構架筆畫的樂趣,幸虧有茶做伴,不也快哉?在滿屋茶香裏,一旦找到了某些靈感,大半個上午下來,很可能就有了一篇散文的雛形。
雨天,一個人,望著窗外不知所以,就為自己泡上一杯茶,手握一杯茶,透過氤氳升騰的嫋嫋熱氣,我端詳那在茶杯裏上上下下的茶葉身姿,常常發呆其間,沉沉浮浮裏,我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綠,感受到了搖曳的蓬勃、茁壯,聽到了細密的拔節聲。浸潤在嫋嫋茶香裏,更多的時候,我不是在喝茶,喝的是寂寞和孤獨。我感到自己猶如茶杯裏的一片茶葉,不曉得從哪裏來,為什麼會在茶杯裏,當身上的茶汁耗盡,又將何去何從。我就會莫名地惆悵,輕微的抑鬱在襲擊衝撞,有一種無助向我擠壓過來。喝一口茶,有一股溫熱的力量湧動,似乎在血脈中奔流,抖擻一下精神,才會稍稍獲得心理上的平靜安寧。
我那小小的辦公室存放了許多茶葉,有文友送來的,有出差外地購買的,精彩紛呈,茶葉店的品類也未必有這麼豐富,諸如正山小種、大紅袍、鐵觀音、婺源綠茶、西湖龍井、武夷岩茶、金駿眉、銀駿眉、普洱茶、三清白茶、浮紅茶、黑茶、毛尖……包裝或考究或簡約,麵對五花八門的叫法,茶葉名稱究竟如何分類,我沒有細細研究過,隻知道喝。這裏麵學問大,有的依據製作工藝,有的依據形狀,有的依據發酵程度,有的依據典故、季節、地名等等。
要說喝茶,福建人特講究,我有幾個福建朋友,無論何時上他們那兒坐坐,必然要上茶,不是那種采用一次性紙杯或者塑料杯放點茶葉進去,倒上一杯熱水省事的。而是,麵前擺了一大串如茶盤、茶杯、茶漏、茶匙、茶蟲等茶具,燒水、洗茶、燙杯、過濾、倒茶、敬茶……,喝了很快添上,不讓客人空杯,一邊細啜慢飲說話,一邊不厭其煩地重複衝泡倒的動作,與舞台上精湛的茶藝表演相比更顯得原生態一些,人情味更濃一些。倘若有北方人在場是不習慣的,我老家農村裏的人也是不習慣的,說倒一大杯自己喝不就得了,這樣弄來弄去,多麻煩,害倒茶的人多累。福建朋友笑笑,繼續為在場的人提供周到的服務,那功夫不是一天兩天能學得來的,難怪叫功夫茶。那年暑假在北戴河時,福建泉州作家蔡飛躍送給我一套簡易的喝功夫茶的茶具,我放在辦公室,常常用來招待文友,隻要蓋碗杯、公道杯、功夫小茶杯三樣即可。學福建人的喝茶樣子先將茶葉放進蓋碗杯,茶湯倒進公道杯,再分進各個功夫小茶杯。就這樣不著邊際地邊聊著天,談話就是在這樣倒來倒去的程序中進行,等茶喝過三五小包,話語和情誼也裝滿了一腔,感情則泡得越來越濃,品不盡滋味,道不完心情,真是茶不醉人人自醉。
驀然間我覺得,福建人喝茶,把簡單的程序繁雜化,真的是很有必要的,那是對生活的一種提煉,那是一個交往的平台,那是一條傳遞情感的紐帶,那是值得尊重的一種禮儀。這一切都是圍繞茶幾進行的,就算沒有茶幾,福建人在簡易的處所也能操作自如。我是江西人,雖然與福建隻是一山之隔(武夷山),卻少了福建人喝茶的禮數,來了朋友,喝茶大都是用一次性杯子,覺得倒了一杯茶就算招待了來客,頂多是添添水而已。與福建人相比,我們的熱情好客是要大打折扣的。我們不是沒有這種習俗,隻是平時人們不大注重,讓生活變得簡約了而已。我在婺源欣賞過民俗茶道表演,茶姑頭頂印花藍布頭巾,身穿印花藍布衣(或唐裝),在古箏等背景音樂的伴奏下,擺具、備茶、賞茶、蕩碗、投茶、衝泡、分茶、敬茶等依次表演,最後是茶客品茶。喝上一杯,那是夢裏老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