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產商都有一些土地儲存。當某塊地還冷清沒有人氣,周邊沒半點開發征兆前,房地產商就前瞻性地廉價征用了這塊地的使用權,先圈著儲存著等形勢發展。這可能要等十年八年,也可能要等更長的時間。一旦形成氣候,周邊大興土木,地價暴漲,他們便如火如荼開發建商品房。這叫養地。就像把豬苗圈著養著,養大了養肥了,才載到街市上去賣。
張老板擴建企業要征用的那塊地,八年前就被房地產商老板鍾圈養起來了。聽說,張老板想征用他的地,他便覺得時機到了,狠抬地價。於是,各職能部門自告奮勇幫張老板壓價。也不知他們都出了什麼招,用了什麼辦法,那老板鍾誰的情麵都不給,死豬不怕滾水燙,咬定價錢不降,各職能部門無功而返。
伍國棟感覺到壓力,但也實事求是地認為,自己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最佳人選。他甚至想,早就應該讓他處理這事。他太熟悉國家對土地的管理,他在國地局工作了十多年,從最低層的辦事員一步步,一個個台階走上來,每一個政策,每一項條文,每一道程序,每一個環節,他都了如指掌。
他開始緊鑼密鼓地開展工作。他發現了問題所在,而且,漸漸找到了解決辦法。他必須打一場官司,用政府的名義,依據國家的土地管理法與老板鍾打一場官司,用強硬的手段收回那塊土地使用權。然而,他不露聲色。他知道,一切隻能在秘密中進行,這樣才能出其不意。他需要出其不意。
他按照他的思路開展工作,布置每一位手下收集有關數據。他還從司法部門調抽來一位律師加入他們的工作。他不把他的想法告訴任何人。他隻是說,現在都依法治市了,我們也要知法懂法依法。
很快,他又有點心虛了,所有收集到的數據和資料都對他太有利,上到法庭僅一回合,他準能凱旋而歸。有時候,表麵看,很容易辦成的事,並不是容易辦的事。這麼多職能部門輪流辦都沒辦成,他伍國棟一來,輕而易舉就拿下了?
他覺得太不可思議。
他想,可能某一個環節出現了偏差。
伍國棟發現了問題的本質,打一場官司,收回土地使用權。這種作法,太顯而易見,這麼多職能部門,這麼多能人,就沒有想到這個辦法?不可能想不到這個辦法!問題是,政策印在書本上,白紙黑字,但一直都沒有實施,僅僅是書本上的文字。
在政策沒出台前,大家都這麼經營,都圈地養地,已經形成了一種遊戲規則。打破這種遊戲規則,就會侵害一部分人的利益。這一部分都是什麼人?都是投資者,有錢人,他們完全有能力通過各種渠道、采用各種辦法置你於死地而後快。
誰敢站出來打破這遊戲規則?
沒人敢站出來,那麼多職能部門都沒人敢站出來。
伍國棟敢嗎?
他笑了。此時,他又發現了自己的優勢。別人不敢站出來,是因為腰杆不硬,沒有堅強後盾,他伍國棟不是市長的人嗎?不是有市長給他撐腰嗎?他伍國棟要借這個勢,打破這種遊戲規則。
他要打這場官司,收回那塊地的使用權。
他要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讓那個房地產商成為殺雞敬猴的倒黴蛋,讓那些把政策當成文字的人聞風喪膽。
黃健壯笑了,說我還以為你能有什麼好辦法製服那倒黴蛋,原來竟是這餿主意。這個辦法,我這種普通人也想得出來。伍國棟說,誰都想得出來,但關鍵的是,未必能去做,未必敢去做。黃健壯說,你應該冷靜。先冷靜一下。伍國棟笑著說,你覺得,我不冷靜嗎?黃健壯說,你不冷靜。我覺得,你不是在做事。你是在賭氣!
伍國棟心兒一跳,問:“我跟誰賭氣?”
黃健壯說:“我怎麼知道?”
伍國棟就問自己,我真在賭氣嗎?我跟誰賭氣?難道我在跟麗紅賭氣?我在渴望展示技高一籌的同時,更渴望擊潰她滿腦子滿思想的不屑?難道是這樣嗎?他是個理智的人,往往能在頭腦發熱的時候,能聽聽別人的意見,往往能在準備實施某件事的時候,總要自己冷靜下來,分析可能出現的問題。
他覺得,黃健壯說的似乎有那麼一點道理。
黃健壯在電話裏問:“是不是感觸良多?”
伍國棟說:“有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