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王朝皇帝錫寐坐在龍椅上,龍椅寬敞軟和,底下置有一框藥湯,藥湯的熱氣滲過層層布革湧到皇帝的臀部。這蒸汽對身體大有好處,曆代皇帝因此活長了不少。這話是已經叛節到敵人手下的翰林院掌院學士說的。
大堂內整潔明亮但絲毫沒有富麗堂皇可言,柱子雕以盤龍,而並未用塗料裝飾。基調簡潔清白——整個屋子都幾乎是雪白的。武官文臣們恭坐兩旁,中間隔開一條道。
“你知道三營和禦林軍已經損失殆盡了吧?”錫寐說道。他其實從小就不喜歡這個名字,但祖上定了他這代人隻能姓這個,而兄弟之間的名字偏旁又要一致。這些因素都是這個跛腳名字來由的重要組成部分。
“臣知——”一個頭戴常服冠,身穿文官常服袍褂的人畢恭畢敬地弓著腰,頭微垂,手作輯於頭前,他還特意把最後一個字拉的十分長,意義不明。
“那你為何作此奏?”皇帝一拍撫尺,怒喝道。不知哪個人教的,這位皇帝尤其喜愛帶上撫尺禦門聽政。
“可撫尺都隻用於威懾百姓,他拿撫尺來嚇誰?”被訓的大臣在心裏想。
“臣罪該萬死。皇上息怒。”同時他毫不猶豫地跪下稽首道。
“別擺這出幅宛然左辟,賊眉鼠眼的模樣。給朕站起來。”他怒視著屬下,青褐色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悲傷,“王朝還沒亡,你們也還不是亡徒。所以你們都不準,不該跪。要跪的,是萬朝宮城牆上懸掛的百千屍首。跪的是我們的父母,是那些被叛黨絞殺的芸芸官臣。”他的聲音因氣憤而顫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仿佛都在傾訴著仇恨。
這個皇上或許苦命。初生於皇室時,舉國上下正在大搞改革,國家還處於興盛狀態,這個天子順風順水,稱心如意地過到加冠時南方卻突然大舉起義。起義軍揮師北上,重挫三營,直逼王城。先帝為保帝室之冑,在國泰門自縊。而皇後在亡命時失蹤,屍體在朔楊山脈被找到——渾身****,死於非命。
這些事都是在他英氣勃發,意識清晰的時候發生的。
“你坐。”皇帝昂起頭來深吸一口氣,緩和了下情緒。
那人聽到這聲話,方才敢席坐在地,心有餘悸。
“朕不想再翻奏了,眾卿退下吧。”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大臣們一陣俯首,紛紛起身離去。隻留下諄親王一人。
“賢弟為何不肯離去啊。”皇上發問。
“為戰事。”說話的正是諄親王兼茶刺罕郡王,錫寤。
皇上眉頭一蹙,麵色憂愁,“戰事不要向我彙報,跟攝政——呃多羅貝勒商議便是。”
“您得知道。”
“唉——”皇上歎了聲氣。親王,甚至是太監和侍女都知道皇上為什麼歎這聲氣。
親王見皇上歎這聲氣,急忙說道“我以性命擔保,若出一點事端,屬下必將忘死宰擊。”
“當年家父尚在的時候,朝野裏的武官也是這麼擔保的。”皇上諷刺道,“而且這般妖物從不是好兆頭。”
“但皇上要知道,仇恨不僅烙在了您的心裏,也鑲在了我的腦裏。”他每當想起白馬羌總督把他尚在繈褓中的妹妹從西塔樓的小窗上拋下去的畫麵就會恨得咬緊牙關,渾身打顫。他怨恨自己在城牆下的無能為力,他當時能做的隻有眼睜睜看她在空中哭嚎著砸到地上。
“朕知道,但是閣下的兵器正迫使成千上萬的百姓流離失所,備受屠戮。”皇帝緩緩站了起來,身旁的奴仆輕快地湊上前去攙扶,“這不是朕想要看到的。”
“天不遂人願,有得必有失。”親王把手背到身後,若有所思地踱著步,他把太師教他的東西轉述給皇帝。“當初先帝重興工商,大振科教,如今換來的還不是一塌糊塗。”
“我要你收斂。”皇上往門外緩慢走,身旁圍滿了仆人。一個在替皇帝穿戴熊皮大袍,一個走在跟前掌燈,一個正攙扶著皇帝走路,好像錫寐皇帝已經年老龍鍾到無法走路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