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洛言坐在一起一個星期後,夏離大致整理清楚了他的生活習性:熱愛遲到並擅長此道,每次都能笑著憑借自己那張討喜的臉化老師臉上的烏雲為舒心的陽光。上課睡覺下課在稿紙上畫符,畫的順手了能連續畫大半天,畫好了就得意的哼小調,跟周圍的人調侃幾句,然後又倒頭睡覺。畫的不順手的時候就畫一張撕一張,廢紙亂丟了一地,然後氣衝衝地吩咐著夏離去打掃收拾。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喜怒無常、不思進取的人每天收到的來自不同年級的情書堆起來都能把夏離埋了。班上那些戴著眼鏡每日與時間賽跑俯首輾轉於一道道難題的男生每每見此情景,無不眼淚縱橫,捶胸頓足痛罵蒼天不公。“來,小白你看這娃牛的,深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小學生,把字句被字句用的爐火純青。你聽聽這句,“我獨一無二的小美啊,我早已把你看上,你早已被我愛上,把世俗都拋棄,被幸福所憶起,讓我們把自己純潔的初戀都獻給被彼此愛上的對方吧!”NND,一封情書把本少頭都繞暈了,完全考驗智力,這到底是想跟本少戀愛還是想考本少啊!”洛言自以為很搞笑,自娛自樂早已笑得人仰馬翻,夏離卻滿臉平靜。洛言見夏離絲毫不為所動,鬱悶地在夏離眼前擺動雙手,這姑娘平時都會挺配合的傻笑啊,今個怎麼一點動靜都沒了。“小白小白,你不會是腦子太笨,真被繞傻了吧!”夏離看著雙手劇烈晃動著自己的洛言,像極了《梅花三弄》裏動不動就把陳德容搖的半死不活的小馬哥,不由得就笑出了聲。“夏小白,你丫終於回過神了,本少還以為你被繞的得了失魂症呢,丫真笨的無可救藥,聽個笑話要反應十幾分鍾,太可悲了。”洛言說著做出悲憫狀。“爸爸取的名字,夏離,不是夏小白,小白是狗的名字。”夏離鄭重其事的說著。洛言打量了夏離幾眼,忽然恍然大悟般瞪大眼睛咆哮著,“夏小白,你個死丫頭還有脾氣了,剛才竟然就為了這個在本少講笑話的時候潑冷水,太不夠意思了,小白,小白,汪汪……可憐的小白啊……”真的是個幼稚的男生,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但也正因為如此,夏離才能在短短一個星期裏跟他很快地熟絡起來,才會有這一幕玩笑的場景。不過夏離平心而論,自己並不是一個特別容易跟不熟悉的人打成一片的人,隻是洛言擁有這種能力而已。這種熟悉是可以相互開玩笑的同學之間的友誼,遠遠談不上深交。每個心裏藏著秘密和痛苦的人都不會真正的像任何人敞開心扉,大多時候連笑容也是無力的,失去色彩的。夏離的心裏一直有這樣的一個洞,一個擁有再多笑容也無法填補的洞,她無法也不能告訴任何人這個洞一直在流血,隻能獨自默默地等著它結痂。如果那個少年沒有無意間看見了藏在她內心深處傷痕累累的傷口,他們之間的友誼也許永遠都隻會停留在開玩笑的層麵上。隻是,沒有如果,一切的開始和結束,上帝不都早就安排好了嗎?那一天是2005年9月8日,九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四,夏離前一天便向老師請了假,一大早便做好那個人平常喜歡吃的菜肴放在了保溫桶裏,匆匆坐上公車第一次去了那個人現在生活的地方。黑色的大鐵門莊嚴地敞開著,左側石柱上“G市第一監獄”六個字眼刺痛了夏離的眼睛。她心裏咚咚跳著,害怕卻仍然沒有猶豫地走了進去。“小姑娘,接見是需要身份證的,你沒有身份證是不行的。”夏離想過會有這一幕,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堅決,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叔叔,我真是夏一鳴的女兒,因為今年才十六歲所以沒能辦理身份證,可我真是她的女兒,叔叔,您就讓我和我爸爸講幾句話好嗎?”“姑娘,這裏是國家執法機構,沒有身份證真不行,下次和家裏大人一起來吧!”警司看著夏離一個小姑娘也挺不容易的,語氣柔和地勸解著。從六月份到九月份,足足三個多月了。夏離為了見到父親拚命讀書考上了淺洛,一個人來到人生地不熟的G市,媽媽從頭到尾是極力反對的,在她心中那個男人是拖累她一輩子一事無成的仇人,自從夏一鳴入獄後,她從不允許夏離提及任何關於他的事,更別提去監獄探望了。可是就算夏一鳴有吸煙酗酒賭博這些讓媽媽厭惡的惡習,就算他一無是處,夏離也永遠都不會拋棄他。因為在夏離心中,夏一鳴永遠都是那個為了賺取女兒醫藥費而走錯路的好爸爸,他永遠都是這世上最愛她的那個人。夏離被警司送到了門口,卻並沒有乖乖地離開。她固執地蹲在大門前的台階上,想著昔日監獄裏那個男人再窮也會給自己買喜愛的洋娃娃,想著別人說監獄的警長喜歡拿鞭子抽打那些犯罪的犯人,想著他穿著囚服蹲在鐵門裏大口吃著餿了的飯菜,眼淚不自覺地湧上了眼眶。夏一鳴很窮,但他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他總會用自己做工賺來的微薄的工資先領著家人去館子裏吃一頓好的,然後添置一些市場上出來的新家庭用品,最後給一家人買漂亮的衣服,他從來不會虧待他們。所以,每年下來,他剩不了多餘的積蓄,但平時的日子過的很滋潤很小康。夏一鳴說過,小離,爸爸雖然給不了你富裕的日子,但小離在爸爸身邊一定是幸福安穩的。是啊,那麼正直本分的夏一鳴,可以說他沒誌氣,但怎麼能給他冠上賊的稱謂呢?夏離,如果不是為了醫治你的病,他何以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呢?腦海裏全是寵愛自己的夏一鳴,想著想著夏離就忍不住哭的越來越厲害,從開始無聲的流淚到後來嚎啕大哭,引得周圍的行人紛紛駐足。夏離哭的起勁之際,頭頂被人像拍皮球一樣狠狠拍了幾下,她緩緩抬起頭,淚光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洛言高挑優美的身影。“小白,丫怎搞的,別哭啊,不就迷路了嗎,本少帶你回家。”少年咧開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兩頰深深的酒窩印在溫暖的笑容裏。夏離有個毛病,每次哭的時候經不住別人的哄,別人越哄她就越覺得傷心,哭的也就越厲害。此刻洛言無意間的一句關心,卻讓夏離淚腺決堤,哭的比先前更加厲害。少年也見過哭喪哭嫁的大製作大場麵,卻還是被眼前少女驚天動地的哭聲和洶湧泛濫的淚水震懾住了。他原本想嬉皮笑臉地穩住她的情緒,最後卻不知所措地立在了那裏。“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小白你先在這沉澱下感情,本少現在就進去把這群披著羊皮的狼揍一頓給你解氣哈。”少年說著便一陣風似的衝了進去。夏離以為他又在開玩笑,也沒理他,繼續埋頭哭著。大概40分鍾後,夏離再次聽見了洛言的聲音。“小白,哭了這麼久,也累了餓了,走吧,本少請你去吃大餐。”沒有回應……“小白,你再哭,本少就要被眼光殺死了,別人都以為我怎麼了你呢,我快變成竇娥了……”少年佯裝出哭腔,一副委屈的表情。夏離抬起頭,呆呆地看著眼前鬧騰的少年,依舊沒有回應。“夏小白,本少知道在你眼中此刻的我簡直帥翻了,但犯花癡也得分時候啊,快點拾掇拾掇嘴上的口水哈喇子,本少帶你到館子飽餐一頓。”夏離翻了個大白眼,做出不屑的表情,“我隻是蹲的時間長了,腳麻了,站不起來。”少年瞬間做出一副暈倒的姿勢,“死小白,早說啊,老子再較弱也還是個男的,上來,本少背你。”少年彎下腰,過了片刻,身後卻沒有動靜。“扭捏個什麼勁啊!就把本少當成你爸。”洛言說著便強行將夏離拖到自己背上。“洛言,你怎麼會來這裏?”隔了一層衣服,夏離仍然聞見洛言淡淡的薄荷清香。“來找這兒的一個叔叔拿一本曲譜。”少年的聲音很平靜,夏離發現他柔聲說話時的聲音像是動聽的歌聲。夏離原以為洛言也會順口問一句“你呢,來幹嘛,為什麼會哭”,可是沒有,一路上他都是安靜的。那一天,洛言像牽著孩子一樣牽著夏離坐上公車,帶著她去豪華的餐廳吃了昂貴的西餐,陪著她去了小時候很想跟爸爸一起去的海邊。那一天,本來是夏離有生以來哭的最慘的一天,卻因為洛言的闖入硬生生變成了一段無法忘卻的快樂。“洛言,其實今天我是來看爸爸的,可是我向你保證,他是個好人……”夏離急切地解釋著,深怕他會誤會了。“嗯,我相信,他一定是這世上最好的爸爸。”少年的聲音很輕,卻足夠讓夏離相信他的信任是真的。“洛言,今天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因為你哭起來很醜,所以想讓你笑唄!”“哪有那麼醜……”夏離的語氣裏是滿滿的沮喪。……“其實,隻是心疼你而已,第一次看見一個女孩哭的那麼傷心,好像失去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