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微涼。伴著鈴聲,一輛電車在街頭巷尾輾轉騰挪之後終於停下。正對著一塊燈箱做的招牌,壽衣店。
透過門窗我看見一雙套著皮靴的大腳結結實實的踏在門前的台階上,我迎上去開門。
胖子回來了,後麵跟著個戴帽子的人。
我是一個裁縫,一個做衣服的裁縫,一個給死人做衣服的裁縫,一個給死人做衣服的壽衣店裁縫。其實我並不囉嗦,我隻是多用了幾個形容詞。
有鑒於壽衣店的功用,所以來這兒的人幾乎都是置辦喪葬物品,他們臉上從來不會有多餘的表情,不會和我談笑,就像躺在棺材裏的人。盡管很多時候我覺得,他們中有人心裏在笑。
我習慣性心理陰暗,但是我從來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對了,另外還有些掃墓的人也來這裏。這還得感謝政府把清明節立為法定假日,以法律的方式要求人民不能忘本,必須心懷敬畏。我個人十分擁護,每到清明的時候店裏的生意總比平時好上幾成。平時店裏的生意並不算好,我也很納悶,按理說現在壽衣店很少了,我們這行怎麼也該算作是壟斷行業,沒理由生意不好。
後來我想通了,不是因為人死得太少,可能是我這裏口碑不好,因為我太喜歡笑了。
除了收水電費煤氣費電話費的,胖子是壽衣店來客中僅有的幾個不是為死人而來的人。倒不是他特別,因為他和我一樣住在這裏。
甚至可以說,我和他相依為命。他洗澡我搓背,他吃飯我做飯,他穿衣服我洗衣服…當然還遠遠不止這些,他看上的姑娘讓我去追,他掙的錢讓我拿著花,他惹的禍讓我去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願意為他做這些事,在我看來根本無關痛癢。
他是我生命中除死人之外見過最多的事物,因此對我來說有很特殊的意義。
胖子曾經是一個和尚,曾經到多久之前我已經不知道。我認為,和尚是絕無可能像胖子這樣胖的,因為和尚都恪守清規戒律,不殺生不開葷。然而在我的印象中,胖子一直都是胖的,所以我要說胖子曾經是一個和尚。另外還有依據是,這死胖子居然還殺生,而且貪財。他主業是壽衣店的陰陽先生,副業是殺豬。賣肉的時候常有一句話掛在胖子嘴邊:“我生來貧窮,死去時安樂,我工作是賣肉,可問心無愧,錢財二字,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每次都是邊說邊往口袋裏揣錢。
胖子手裏拎著紙袋,薄薄的,從裏往外透著股香味,烤雞的味道,我知道這是我們的晚餐,無論春夏秋冬,每個晚上我們都是一隻烤雞加啤酒,從不覺得膩。烤雞基本上都是胖子吃掉的,這從他的體型上就能判斷,我吃得很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少有饑餓感,省了不少飯錢。聞著這股熟悉的味道,我好像已經飽了一樣。
胖子脫下外衣掛在衣架上,隨口說:“坐吧。”
我走過去接過烤雞,整隻不好下口,每次我都要片一下,把雞肉和骨頭剃開,絕不骨肉相連,胖子也吃得嘴刁了,不片不吃。
那人也摘了帽子,露出滿是銀發的頭,大方坐下,點上一支煙,說:“害命,有生意,做不做?”
忘了介紹我的名字,我叫害命,胖子叫謀財,別人連著我倆叫謀財害命。我對此一點不反感,很喜歡。
我看向胖子詢問,胖子頗無奈地說:“今天我賣完肉買烤雞的時候正好遇上他,就帶回來了。”
我放下烤雞袋子,給他倒了一杯水,坐在他對麵,翹著腿說:“丁,這大過年的你們也不消停點,你們不過我們還過呢。”
戴帽子這人就是丁,我不知道他的真名,他給我的感覺就是神秘,平時很少出現,隻有向我們介紹生意的時候才出來一趟。從來都是他聯係我們,我們想聯係他也聯係不上,然而也沒什麼可聯係的,我們不算熟。
我其實是個殺手,胖子也是,或許更嚴格的說他是一個小偷,盡管胖子一直要求我稱呼他為大盜。這也是我和胖子得名謀財害命的由來,我取命,他取財,我們各取所需。
丁抖了下煙灰,說:“做不做吧。”
我問胖子,胖子簡短而有力的說:“做”。那神情像是一個身經百戰的妓女,我知道胖子貪財,隻要有錢他就會做。我勸過他不要太計較錢財,反正他的錢都是給我,犯不上。可是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