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的兒媳婦從幾塊磚支起的鍋頭上,燒好水後遞上來幾碗開水,水是挺熱的,就是那碗,有點兒寒磣了。碗就是要飯的粗瓷黑碗,一半黑一半兒白碴的,上麵還有幾個豁口,真和要飯的差不多了。
徐老爹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們就將就著喝幾口吧,家裏的壇壇罐罐都給砸爛了,哪裏還有啊。這還是給鄰居家對夥的。”
幾個幹部看到了徐老爹的一家人,過去雖說沒有如何的榮耀,但那也是有身份的人,現在過得竟然是這樣的日子,一個個唏噓、感歎,紛紛罵起了小鬼子。
拉了一陣子閑呱兒,這才說開了正題。雷清說:“徐老爹呀,我們是來有這樣一件事情找你商量一下。眼看就要小麥播種了,咱們優良品種還有沒有呀?”
“有呀有呀!”徐老爹說,“都叫我給藏起來了,還有個幾千斤。明年還指望著這些好麥種哩!”
“那我就放心了,”雷清說,“過幾天,我找一些人把這些優良品種拉到根據地裏去。在這裏,確實叫人放心不下。”
韓行和徐老爹熟了,就說:“看你吃不上,喝不上的,我真擔心你把麥種都壓成麵,趕麵條喝了呢?”
徐老爹聽到這句話,認真了,說:“我們就是餓死,也不能吃了這些優良品種啊。莊稼人是幹什麼的,幹麼指望麼,賣麼麼喝麼,寧吃棉花種,不吃種子糧。要是連種子糧也吃了,那就不是莊稼人了。”
陳蘋問他:“徐老爹,飼料廠開得怎麼樣了?”
“還怎麼樣呢,垮了唄,”徐老爹說,“老大在的時候,還好,有大部隊保護,可是自從老七團走了以後,飼料廠哪裏還敢開呀。鬼子,三支隊來了以後是見什麼搶什麼。這麼好的飼料,這麼好的機器,他們早就給搶跑了。不過,你們也不要著急,機器嗎,都叫我給埋起來了。”
韓行心裏好笑,又是一個堅壁清野,他以一個農民的聰明,保護了這些抗日的生產設備。
陳蘋了放下了心,說:“過兩天,我派人來,把這些設備都拉到中心根據地裏去。”
韓行又問他:“發展得那些養殖戶呢,都怎麼樣了?”
徐老爹歎了一口氣說:“別提了,鬼子見了糧食都搶,更不用說見了肉啦。狼見了肉,哪有不吃的道理,都給搶光了。一下子又回到了從前,什麼也沒有發展的樣子。這些鬼子啊,要是不把他們打跑,我們就沒有過好日子的時候。”
眾人正在說著話,這時候的小七,冒冒失失,連蹦帶跳地跑了過來,對徐老爹說:“爹啊爹啊,有個人滿大街地在找你來。我看著不像個好人,見不見啊?”
徐老爹眼睛眨了一眨,說道:“找我的人多著哩,也有好人也有壞人。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夜半鬼叫門,有什麼不敢見的。叫他來吧,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的神仙!”
小七答應一聲,蹦蹦跳跳地領人去了。
徐老爹看了韓行一眼。韓行知道,主人要見客人,自己在這裏不一定方便,於是抓緊告辭說:“那我們就在旁邊站一站,省得您老說話不大方便。”
徐老爹看了韓行一眼,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這也就是說,徐老爹不好意思攆韓行這些尊貴的客人。
但韓行揮了揮手,領著眾人閃在了旁邊的破牆碴子後麵。
進院來找徐老爹的這個人個子不高,眼睛也不大,是個白淨子,穿著一身老百姓的便裝,和一個教書先生也差不了多少。韓行一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老熟人了,聊城特務機關長、聊城新民會頭子田原二。
韓行對別人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心裏納悶呀,田原二和徐老爹八杆子撥拉不著,自己倒要聽聽,這個田原二來找徐老爹究竟有什麼事情。
徐老爹不認識田原二啊,所以先拱了拱手,問道:“請問這位兄弟,姓氏名誰,找我何事呀?”
田原二也學著中國人的樣子,拱了拱手,用流利的中國話答道:“我是你的朋友,慕名而來,前來拜訪徐老先生的。”
徐老爹雖然是個農民,但也是相當的聰明,問道:“既然是朋友,那也得說說,你是姓日呀,還是姓國呀?”
對這個問題,田原二是避口不答,知道一但攤了牌,就可能被徐老爹攆出門去,隻是走了幾步,看著這些殘垣斷壁,咂著嘴說:
“哎呀,哎呀,徐老先生呀。想當年,您也是一方紳士啊,隻要跺跺腳,徐家胡同也是亂顫悠的人物啊,怎麼今天弄到了這種地步!我是你的朋友,幫助你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隻要您點個頭,我就能給您恢複到原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