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晴死了。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才是九月的乾國皇宮裏，已是銀裝素裹，千裏冰封，倒與那一聲聲回蕩在紅牆綠瓦見的哀樂倒也相稱。
一身戰甲的男人踉蹌著衝進來，手中還握著馬鞭，離著金絲楠木棺槨三步遠的地方，硬生生地止步，俊朗的麵龐滿是不可置信。
男人抬起手，似乎想觸摸什麼，又僵硬地放下，眼中浮起複雜難言的神色，隨即又被濃濃的戾氣所取代，“太醫呢？！”
他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人，太醫診出兩個月的喜脈，他都想好了，是兒子就立為太子，他會教他騎射，教他治國安邦，若是個女兒，定是像極了她的，他會嬌寵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麵前。
可是，人怎麼就沒了呢？
“微臣參見陛下……”太醫顫顫巍巍地行禮。
男人輕輕握著棺木中那人的手，她的手是粗糙的，覆著薄繭，是常年製造機關暗器所致，她本該是最尊貴的女人，卻事事親力親為，“皇後是怎麼，”男人的聲音帶了些哽咽，死之一字卻依然無法說出口。
“回陛下，娘娘，娘娘是服了毒……”太醫把頭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貼到地麵。
男人的身子顫了顫，直直得坐到了地上，喉結上下滑動了下，然後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就這般……這般恨嗎？”
哭靈的人中走出一個宮裝女子，他認得，是初晴身邊的大宮女，深得她信任。
屈膝福了福身，“娘娘說她一罪孽之身，無顏麵對列祖列宗更無顏入主皇陵，倒不如火了，骨灰便撒在元象山，日夜替陛下祈福。”
果然是恨，恨到不願跟他同穴同陵。
“她還說了什麼？”好半響，男人才低聲問，握緊的手竟有些顫抖。
“娘娘還說，望陛下看在相識十三年的份上，善待楠哥兒。”宮裝女子不卑不亢，看著男人的目光卻難掩恨意。
楠哥兒是夏初晴的侄子，夏家滿門如今隻剩這一根獨苗，她臨走之際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沒，沒了？”
見宮裝女子搖頭，男人突然笑出聲來，他不顧眾人反對抱起棺槨中冰涼的屍首，低低地吻了吻她眉心，目光似帶了繾綣的溫情，“你竟是到最後也不……也不念我一下……可我卻不願你就此離去……”
你想拋下我一個人了無牽掛，我不準！你想就此安生，我不準！
宮裝女子被男人嚴重的狠戾給嚇到了，慌忙跪下，“陛下，人死如燈滅，還請陛下放過娘娘！”
男人微微偏過視線，雙眼赤紅，緊緊繃著地下顎微抬，“皇後的毒藥從何而來？”坤寧宮裏，別說毒藥了，就是尖銳的簪子也不見一根，而她留下的人，被他打發地打發，賜死的賜死，能用的也就那麼幾個，還是出不了宮的。
宮裝女子低垂著腦袋並不答話。
“別說你，就連出宮那幾人的命都在朕手裏。”
宮裝女子突然抬頭，嘴唇咬出了血痕，像是壓抑著滔天的怒火，“當日蕭貴妃曾來過坤寧宮，走後不到半個時辰，娘娘便吐血而亡！娘娘那麼喜歡孩子，得知有孕後又怎麼舍得……”
男人狠狠地閉眼，再次睜眼時眼底的猩紅之色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詭異的清明幽暗，一如暴風雨前的黎明，叫人莫名地心驚膽戰，“來人，蕭貴妃貶為貴人，打入冷宮。”
語畢，便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抱著屍首走出大殿。
他猶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麵，她騎在無一絲雜色的照夜白之上，見到他是璀璨一笑，“我知道你，外祖父說你會成為不可多得將才，等你成了大將軍，我便替你造最好的箭弩戰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