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虐男主
櫻紅·歡醉蜜意心
一
十二月初,C城已經飄起了雪花。看守所沉重的鐵門猛一拉開,寒風呼嘯倒卷,晏長安猛地顫栗起來。
她身上的雪紡長裙是十月底被拘留時的穿著。父親中風後不能說話,傭人忙得團團轉,沒人給她送過衣物。
晏長安向表情憐憫的民警笑了笑,走進雪地。她穿著高跟鞋,襪子都沒有,走得高一腳低一腳時,她驀然想起從前在巴黎,喝多了紅酒,她在古老的街道上搖晃著跳一隻探戈。一股心酸湧上來,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
走出很遠,她察覺身後的異常。疑惑回頭,一輛黑色世爵沿著馬路緩緩滑行,她頓時繃直了脊背。車裏的人大概見被發現了,索性不再隱藏,車窗搖下,邵北辰麵色清冷:“上車。”
晏長安挑釁地勾起嘴角:“看我沒被判刑所以要抓我去你們邵家?”
他皺了皺眉:“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冷笑一聲,轉身要走,不料被突然下車的邵北辰抓住胳膊一把塞進車裏。她狼狽地掙紮起身,他已經踏下油門:“你想被凍死嗎?”
“我的死活和你沒關係。不管你要帶我去哪裏……”晏長安頓了頓,神色漸漸悲慟,“今天是南肅的頭七,我想先去看看他。”
邵南肅下葬的那一天,她其實也有去陵園,隻是剛一露麵,邵夫人就嚎啕著撲上來又撕又打,她很快就被保鏢丟了出去。今天時間還早,看邵北辰的樣子,她大約可以趕在邵家人之前先祭拜南肅。
他沒有說話,卻在下一個路口轉向郊外。
雪花飄飄灑灑,陵園裏一片靜謐,邵北辰將大衣丟給晏長安:“穿上。否則我立刻綁你回去。”
她狠狠剜他一眼,披上大衣。沿著白色的台階一步步走到灰色的墓碑前,她蹲下身,顫抖的指尖拂過黑白照片上邵南肅溫和的笑臉,她垂下頭。
邵北辰舉著黑色的大傘靜靜地為她擋著風雪。看著她劇烈聳動的肩膀,他忽然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她會不會掉眼淚?大約不會吧,在她的眼裏,他是不堪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晏長安站起身,鼻音濃重地說:“走吧。你要帶我去哪裏?”
“送你回家。”
她愣了愣,嗤地笑了:“你們邵家認為是我害死了南肅,你這個做哥哥的卻對我這麼好心,真是奇怪。我聽說,南肅死了,以後邵家就是你的。雖然事發時你不在國內,但也不排除買凶——”
“我相信不是你做的。”邵北辰打斷她,對她惡意的揣測恍若未聞,“但是邵家不相信。你現在是證據不足被釋放,而且背後有人阻撓調查。”
晏長安別開臉,掩飾住眼底細微的波瀾。外界流言有太多版本,總結起來就是她或為情或為財,縱火燒死了邵氏未來的掌門人邵南肅。可他憑什麼相信她?
她還在發愣,邵北辰擦過她的肩膀,丟下一句話:“至於對你好心,是因為南肅愛過你。”
仿佛胸口一刀,晏長安全身顫抖,眼淚再度決堤。她長久凝望著雪地裏邵北辰修長的背影,許久,以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南肅,我真的對不起你呢……”
二
鄰市一位知名藏家委托邵氏旗下的藝術品投資公司拍賣幾件藏品,邵北辰決定親自去洽談。剛剛到達客戶家中,公司卻打來電話,說晏小姐來談事情時意外昏倒了,正送往醫院。顧不上欣賞那些價值連城的瓷器、玉雕,他當即又駕車折返C城。
聽護士說晏長安是高燒引起肺炎,邵北辰踏進病房時,意外看到江敘。晏長安一看到他,立即生硬地對江敘說:“你走吧。”
江敘依舊是笑容曖昧的樣子,衝邵北辰點點頭就走了。
“原來你搭上了江少爺。邵家小看你了。”江家有軍政背景,在C城頗具勢力。邵家曾向警方施壓,卻被推三阻四,他知道有人背地阻撓,沒想到是江敘。他捏緊五指,“不需要我提醒吧,和江敘打交道你要付出什麼。”
晏長安漲紅臉。她想起江敘剛才的話——
如果縱火案和我有關,我幹脆讓你進監獄當替罪羊好了,也不必大費周章放你出來。晏長安,你要怎麼謝我?
可是看著邵北辰暗沉沉的眉眼,她嗤笑:“真是烏鴉說豬黑。你又比江敘好多少?”
他呼吸一頓:“長安,你還恨我?”
恨意瞬間隨著血液流遍全身,同幾年前一樣滾沸灼痛,晏長安抄起玻璃杯砰地砸過去,吼得聲嘶力竭:“我隻後悔當初救了你!”
杯子在牆上砸得粉碎,飛濺的玻璃渣劃過邵北辰俊美的臉頰,迅速有血滲出來。他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深邃的眸光卻不停閃動,半晌,他啞聲說:“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
晏長安無力地倒在病床上,雙手發顫。鮮少有人知道,她四年前就認識邵北辰了。
彼時她在巴黎研修西方藝術史,假期與同學去阿爾卑斯登山。在海拔三千米的雪峰上,她發現一名意識模糊的男子倒在雪地裏。他登山時體力損耗過大,已經患上低溫症。
顧不上猶豫,晏長安抱著他躺進睡袋,又用熱敷袋對他進行急救。警方的救援直升機趕到時,他的體溫終於不再下降。
幾天後下山,她去小鎮醫院詢問同胞是否生還。穿著黑色風衣的英俊男子篤定地向她走來:“是你。我找了你很久。”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他是在尋找救命恩人,她卻恍惚聽出宿命的意味。
他叫邵北辰,在倫敦念商學院,下一站旅程是巴黎。
春風料峭的夜晚,微醺的她在繁華的巴黎街頭大笑著跳一支探戈,他目光灼灼地欣賞,然後攬住她的腰深深地吻了下去。
晏長安被父親保護得太好,二十歲了還沒有交過男朋友,所以初次動情毫無保留。邵北辰亦是寵溺她的,那一年,從倫敦到巴黎,他乘坐歐洲之星高速列車不知道往返多少趟。
其實後來發生的事情並非毫無征兆,隻是晏長安已經被愛情蒙蔽了耳目。比如有在倫敦的朋友暗示,邵北辰在華人圈子裏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她當即與朋友翻臉。比如他明示將來不會回國,但她相信他會改變主意。
直到她畢業回國後,隔著千山萬水,她才發現他似乎真不打算回來。她傷心又彷徨,周末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趕去倫敦。淩晨敲開他的公寓,他擋在門口,有近乎全裸的金發美女探出頭。
晏長安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直到在雪地裏摔了一跤才開始哭。從頭至尾,他隻說了一句,“對不起。”
後來,晏長安在一所美術學院任教,父親做了幾十年的古玩生意,她也協助打理。兜兜轉轉間遇到了邵南肅,他溫柔、和煦,是和哥哥完全不同的人。他們唯一的一次爭吵發生在火災當晚,她離開邵南肅的工作室後,傳來那個可怕的消息。
而在南肅出事前不久,她答應了他的求婚……
淚眼模糊中,晏長安看到邵北辰在床頭留下的紫色鳶尾花。他竟還記得她最愛的花,他那樣無恥的人也會愧疚?
唇邊溢出輕蔑的笑,她抓起花束狠狠拋出去。花葉淩亂地散了一地,她抱住膝蓋嚎啕大哭。
三
邵北辰每天都來醫院探視,晏長安開始還會冷嘲熱諷,後來見他總是百毒不侵的模樣,索性不理不睬。大概發現她扔了鳶尾,他開始換別的花束:玫瑰、牡丹、芍藥、向日葵……都是熱烈的花。他說:“即使你習慣變了,也總有一種會喜歡。”
說這話時,他狹長上挑的眼睛像閃著幽光的海。晏長安心頭一跳,立即別開臉。這種眼神太熟悉,從前在一起時他就常常這樣凝視她。她暗罵自己想太多。
幸好不久就出院了,她以為可以徹底和邵北辰成為陌生人,不料他主動找上門。
安靜的午後,晏長安在學校聚精會神地作畫。她自幼拜在名師門下學習國畫,現在稱得上功底深厚。她沉浸在水墨世界裏,天光逐漸黯淡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驀然響起:“不要畫太久,對身體不好。”
她大吃一驚,匆忙直起腰,然後“噝”地倒抽冷氣。伏案太久,全身關節硬得像提線木偶,搖晃間被一雙手臂牢牢扶住。太過熟悉的氣息,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陣陣恍惚。
在巴黎時,晏長安初學油畫常常能坐一整天,連飯也顧不上吃。如果邵北辰在身邊,他就霸道地將她從畫架前抱走,她敢抗議,他會懲罰似地吻得她呼吸困難、站立不穩,偶爾還像個孩子一樣用嫉妒的語氣說,“在你的世界裏,我必須是全部。”
往事如潮,她極力抑製著胸口翻騰的酸楚,像要摒棄那些柔軟的情緒,她猛地推開他:“你來幹什麼?”
邵北辰垂下手:“上次你去公司談的那件事,我想聽聽解釋。”
邵氏即將舉辦一場大型的藝術精品博覽交易會。晏家早已決定參展,在邵南肅生前就簽訂了詳細的合同。但那天晏長安突然去公司,說要撤掉合同裏敲定的一副謝稚柳的《寒梅圖》。
謝稚柳與張大千在上世紀畫壇平分天下。一副《朱蓮映碧池》前年在佳士得的成交價是263萬元,今年在嘉禾拍賣就漲到了483萬。行情如此好,邵氏早已通過媒體對這幅《寒梅圖》做了宣傳。
晏長安的身份原本就敏感,又提出毀約,公司負責人當場就要轟她走。爭執間她意外昏倒,這件事就被擱置了。
“的確是晏家違反了協定。但那副《寒梅圖》是贗品,我不能把它拿出去倒賣。”
邵北辰一驚:“你憑什麼斷定是贗品?”
他與幾名鑒定專家看過,《寒梅圖》筆法清麗,神韻婉約,即使不是頂級的精品,也應當是真跡。
她苦笑:“因為,那副贗品是我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