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走廊
作者:於 堅
過去,如果你出過國呢,那就是一種資本。“我剛剛從倫敦回來”,很是令人羨慕、嫉妒,甚至肅然起敬。出國,那是何等的大事,那就是發跡,就是得到上級提拔,就是考取名牌大學……到過香港的不如去過東京的,去過東京的不如去過巴黎的。出國難,難於上青天。
如今好啦,國民中有錢人多起來了,出國也沒有什麼“叛逃”的嫌疑了。在外國的大街上,經常可以遇到一個團一個團的中國人,大包小包地提著,從超級百貨公司的雲端趾高氣昂地順著電梯降下來;或者在風景如畫的地區探頭探腦,照相機響成一片。可是遊了一趟回來,外國有些什麼玩場呢,細數起來,無非就是購物、觀光。
這種旅遊太吃虧,乘十多個小時的飛機,腰酸背疼,被時差搞得暈頭轉向,最後拖著兩隻塞得滿滿的箱子回家,清醒過來一清點什物,發現大部分的外語商標裏都藏著一行Made in China,多費力。又看看照片,與在雲南、長白山、海南島……照來的也差不了多少。白去一趟。
其實呢,出國旅行,我以為大可不必跟著旅遊團東奔西跑。旅遊,那不僅僅隻是購物、看風景,這種旅遊太粗糙。你也可以把那些地方當成一所所學校,看看人們是怎樣生活的,與你的生活有何不同,就此悟出些人生之道,也說不定。
比如在美國:
你可以享受一下汽車停下來為你讓路的待遇。這個待遇大家都知道,但是與跟著旅遊團魚貫而行的感受是不同的,比如你獨自一人時,發現讓你過路的汽車乃是一重型大卡車(比坦克還重),大力士司機高踞在駕駛室裏哀求般地請你先走。你在國內患了汽車恐懼症,你大吃一驚:汽車居然停下來,讓你先。你不知所措,不敢動,等著它怒按喇叭。對不起,汽車上的喇叭基本上沒人用,都生鏽了。汽車總是靜悄悄地開,總在為它侵擾行人的世界而內疚著似的。司機在等你過街,你太不好意思了,裝著並不過路的樣子,等大卡車走掉,才貓著腰飛快溜過。如此幾番,過大街就放開膽子了,汽車恐懼症不治而愈。看著排成一條龍的汽車恭候著你,你發現你不是什麼過街老鼠,你乃步行之王。
你也可以獨自邁進一家餐廳。你發現那裏的侍者已經年過六十。盤子端了一生,已經端到爐火純青,大師風度。人家不是在這裏混個飯碗,而是一生都在琢磨端盤子這個偉大事業,已經端出了風度、典雅、美感、詩意。你坐下來,慢慢地享受一位大師為你服務。嗯,先來杯咖啡——你看他為你上咖啡的那個動作,那個叫做斯文,美好的一天,就此開始。
在美國小鎮(紐約就不一定了,這也是要老實說清楚的),你可以試試把你的包隨便扔在一個地方,保證沒有人會動它。我曾經在旅館裏把一個包忘記在房間門外,進門插了銷就倒頭睡去,醒來已過去12小時,清點什物才發現:天哪,我的相機,我的電腦……猛開門出去找,這大傻瓜還在過道上呆著呢。
如果你開會呢,會議就是享受而不是受罪了。那些會議沒有什麼“領導致辭”這一項,基本上沒有領導,隻有專家,決不會從“尊敬的某某長”開始。來開會的人都是要把這個會開到底的人,直接切入主題,深入討論。比如我在美國,開的是與詩歌翻譯有關的會,開了三天,我都不知道領導是誰,第一句話到最後一句話都在討論詩歌的翻譯,與會者都是真誠之輩,都有非常專業並琢磨多時的話題要講。在國內,我也開過多次詩歌會議,大多數都是詩歌旅遊團,詩歌乃是大家在會議期間集團保持沉默的話題。
在美國,你也可以買點小禮物。買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看店員怎麼包裝那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