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孝衣姑娘總認為外祖母是深愛自己的丈夫的,兩個人應該也是相敬如賓的,隻可惜外祖母不知為何一生無子,大概在她40歲的時候,外祖父的哥哥將自己眾多孩子中的一兒一女過繼給了外祖父,於是外祖母從此有了兩個十分可愛的孩子,也就是孝衣姑娘的舅舅和她的母親。但在外祖母48歲那年,外祖母失去了她的丈夫,孝衣姑娘的母親當時也不過才8歲而已,孝衣姑娘的母親說外祖父是一個工程師,負責主修工程,外祖父在的時候家境頗為殷實,她還是家裏的小公主,過著無憂的生活,直至外祖父去世,家中唯一支柱倒塌後,孝衣姑娘的母親和哥哥自此也陷入苦難中。
紫菱聽到這裏,歎氣,說:“一個48歲的婦女是怎樣帶著兩個尚為年幼的孩子在風雪裏孤苦支撐度日呢?”
“我也在想日子這麼苦為什麼外祖母沒有想過改嫁,至少改嫁之後還有一個男人給她溫暖,多一分有力的支撐。但外祖母似乎從來沒有想過,況且就我對外祖母的認識來看,她達觀開朗、心胸豁達,這是她表麵的品質,實則她隱忍堅韌,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是非常有骨氣的,所謂外柔內剛,說的大概就是我的外祖母,所以她是絕不會改嫁的。我相信在她的心裏麵是惦記著外祖父的,但她還要靠著自己堅強又樂觀的活下去,將兩個孩子撫養成人,完成他和她的心願,至少從她的餘生來看,她的確是這樣一位對愛情堅貞的女性。”
紫菱也陷入了沉思,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是如何艱辛度日的,那種想象可能遠遠超乎她的想象,但為什麼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看了一眼藍衣,發現藍衣也在看她,還握緊了她的手,眼裏有著她讀不懂的目光,她隨聲應和對孝衣姑娘說:“的確也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尤其是在那樣一個缺衣少食,依靠工分掙口糧的時代,家中沒有男勞力就等於挨餓的年代裏,病痛、饑餓、寒冷、孤獨,任何一項都可以動搖一個人的信念時,太難了。”
“但她度過了。這樣的苦熬也有可能是在母親長到十五歲之後外祖母終於大病一場的原因之一:挺了那麼久,老天終於等不及讓她休息一段時間了。”
一個女人總是要比男人更勇敢,更堅定,更執著,不為別的,就因為她是水做的女人,古文裏用“磐石無轉移”來形容男子對愛情的忠貞,但磐石是會隨時間的流逝被風化飄散的,但女人,總是為了愛而生,又為了愛而等,為了愛而死,愛是貫穿一個女人一生的,在她的骨髓裏,在她的血液裏,在她的笑容裏,在她的生命裏,長久的動容,又不可動搖。就是即使你不在了,我,也要替你將一切打理好,死特別容易,活,一個人的活,需要的不隻是勇氣。
孝衣姑娘說她“遇到”外祖母的時候外祖母年方69,至外祖母無疾而終這一年整整25年,改革春風吹大地,全國形勢一片大好,外祖母不再飼弄三畝薄田後依舊早起,隻不過每天換成了強筋健骨鍛煉身子,年幼時孝衣姑娘也有同樣的習慣早起和父母去爬山,在回來的路上邂逅早起鍛煉的外祖母寒暄幾句就看她樂嗬嗬和隨行老婦女們又走遠,這樣的好習慣她堅持了很多年,當然她的好習慣還很多,譬如她愛喝水,每天飯後必喝水直至臥床之後不再喝水,孝衣姑娘細想她一定是擔心自己下床不方便增添別人負擔才不喝水的;又譬如外祖母愛梳頭發,臨睡前總愛按摩頭皮,勸孝衣姑娘也這樣,所以至始至終外祖母的頭發多的一大把,頭發白起來也那麼豐盈漂亮;但最關鍵的是外祖母有個特別好的心態,寬厚溫和,鮮少發脾氣,不是沒個性,而是心態端正的很,至她耳背開始,她遇到不愛聽的話總愛裝聾作啞:“你說什麼?我聽不見。”笑一笑自己又看電視了,但外祖母也孤獨,她生平就愛和人聊天,愛關心別人,遇到別人總愛問別人各種事情,這點是如何也改不了,就算耳背也喜歡參與話題,所以孝衣姑娘常常與她說很多次重複的話,直至她堅決搖頭說自己聽不清不說了才作罷。
孝衣姑娘的舅舅去世很早,說來外祖母一生多半很不幸,命運對她有些刻薄,讓她年老之時又曆喪子之痛,孝衣姑娘尤其記得舅舅去世的那個下午,孝衣姑娘在自己家陪伴外祖母,不讓她知道真相,那一個下午外祖母覺得心慌,在院子裏走來走去還是覺得憋悶,十分難熬,外祖母似乎有預感但什麼也沒說,是夜孝衣姑娘陪伴姥姥躺下,就隱約看到了已經去世的舅舅在窗外看著她,當時孝衣姑娘尚年幼,自己也分外膽小,那時就嚇的六神無主,又不能和外祖母提起,隻得跑去告訴父母自己所見。至今孝衣姑娘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真見,兒尋母,應該是人之常情,無論生死,緣必不會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