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白骨山嶺,白骨洞。
江宗雨已經是第七遍擦拭她的骨刺了。
那隻貓骨妖上最堅硬的腿骨被她拆下來,磨成這鋒利的匕首。她手中把玩的匕首比一般的匕首要狹些長些,刀身上有血槽,呈鋸齒狀結構。
這種匕首,如果刺進肉裏再拔出來,肌肉組織和刀身的摩擦會給被刺中的人帶來更劇烈的痛苦。再加上這樣細長的刀身,這樣的匕首不像刀具,反而像刑具。
但是這件骨匕,現在卻讓她愛不釋手。
貓有二十六根肋骨,被她一根一根的拆下來,做成了稱手的骨鞭。
毫無疑問,骨匕和骨鞭都是她自己做的。當她親手把貓骨一根一根拆下來時,她的眼神專注而冷漠,仿佛手中分坼的不是她族人的屍體,而是一堆可堪造就的原料,而她,就像世上最苛刻的匠人,務必要將手中的原料利用到極致。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在哪裏開槽,用什麼妖獸血開鋒能讓靈力附著得更通暢,哪裏的肋骨需要磨平後才用貓的趾骨緊鎖住——這仿佛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黑暗的記憶中,她好像有某種力量的傳承悄悄覺醒。
東方最後一重幻境已破,她即將迎來的是她人生中至關重要的一場決戰。
在此之前,她要先見一個人。
地下第九重秘境空間的石門轟隆隆地沉下來,秘境之門緩緩開啟。
這是一片奇異的天地——無盡的蒼穹在腳下,頭頂的反而是一片遼闊的山林,乾坤倒置,完全顛覆了牛頓力學的基礎。
在這裏人落足在地麵,身體卻要承受來自天穹深處的引力。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地方,更奇怪的是這片天地的所有生靈都不受影響。植物紮根地底,伸向陽光和更高的天穹,白鹿薄霧籠罩的林間跳躍,鳥群在森林上空盤旋飛翔:它們仿佛絲毫不受奇異引力影響。
似乎也隻有人的形體,是開啟神秘力量的鑰匙,必須承受這乾坤顛倒之力。
秘境中山林,此時正是皓月當空,景色宜人。
赤身裸體的阿藏,此刻正倒懸在這月空之上。
三十六隻黑色骨刺刺進他體內的十二正經,即手三陰三陽經,足三陰三陽經。
骨刺破開皮肉,卻沒有血流出。
這種有形無體的【噬靈刺】,雖然會讓他的全身有被千百隻蟲蟻噬咬的劇痛,但卻可以借助這乾坤顛倒之力,逆轉他的魂體和靈源,讓他用不出一絲一毫的靈力,魂魄停止消散,留在這片天空。
雖然阿藏說他有恢複魂體的方法,但江宗雨卻不敢也不願放他了。
她覺得自己以前真是錯了。自己完全可以不必理會阿藏的想法。她現在做的都是為他好,她沒認為自己有哪裏不對。
她沒有察覺到,貓骨之魂正在慢慢的、不知不覺的、潛移默化的改變著她的性格。以前她雖有主見,但通常她行事會用一種委婉的方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折手段。
在白骨洞,受貓骨之魂影響的她,趁他重傷,偷襲封印了他。那個時候,他看她的眼神,冰冷得像看一個陌生人。那種眼神當時是讓她心悸,可她現在倒覺就算要扒了他的皮抽光他的骨——如果她確定這是對他有利,她會毫不猶豫。
他現在不理解,但他總會理解的。
她是為了他好。
無疑的。
“這附近的妖,全被你收服了吧。”
“沒錯。”
“你要動手了。”
“是。”
他了解現在的她,所以沒有問,說的都是肯定的語氣。但是有些事情他不明白,因為他不懂女人,不懂一個瘋狂的女人,所以他問:“你承諾了什麼?那些妖魔會甘心?”
江宗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那些不馴的妖魔被剜眼挖舌後,被三千六百刀削成了一具光禿禿的骨架和一堆爛肉。那些順從的,被她許以最好的利益。
方法簡單粗暴卻立竿見影。
阿藏冷笑道:“或許你不知道老板的實力。”
“哦?”
“他的實力相當於《西遊記》裏的一個人物。”
“誰?”
“孫悟空。”
“或許吧。”
江宗雨無所謂的笑笑。
阿藏,你難道以為對付這種啟靈師,我會沒有準備嗎?
書靈的規則,才是最強的,就算當年大鬧天宮、讓天帝仙君束手無策望風披靡的齊天大聖,在取經路上,還不是隨便幾個仙家佛陀的坐騎就能讓他灰頭土臉。
規則和秩序,才是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存在,沒有人能淩駕,隻能俯首。
秘境之門重重的關上。
守候多時的妖魔一擁而上,然而,卻都畏懼得不敢靠得太近,除了那個最矮最醜的鼠妖。
鼠妖諂媚地笑,說:“女王,他們現在就在【白骨森林】。”
一隻牛妖哼道:“要我老牛說,【白骨森林】的那些【骨樹】都要把他們嚇得尿褲子了!”
“老牛,說的什麼屁話!要我看呐,他們呐——”
“他們怎麼了?”一群妖怪囔道。
“他們呐,是嚇得尿裙子才對!”
妖魔們哄然大笑。
“那個男人倒像個狠角色,那個女人真是一點靈力都沒有的廢物,我一隻腳就能踩死她七八個!”一隻拇指大的螞蟻精跳上前來,如是嚷嚷。
妖魔們又是一陣人仰馬翻的狂笑。
妖魔們七嘴八舌之間,隻有鼠妖低頭謙卑地站在江宗雨麵前:“女王,他們不像您說的有五個人,好像隻有兩個人。”
江宗雨沒說話,而是緩緩抽出她的骨鞭。
霎時,妖魔們突然安靜下來。
空蕩的穴室中,驀地隻剩那前一秒的哄笑還在詭異的回蕩著。
她沒有看向這群烏合之眾,隻是凝神望著東方,目光像是穿越了厚厚的山壁和無窮的叢林,看到那兩個她必殺之人。
她深吸口氣,緩緩吐出胸臆間的萬丈殺氣:“殺!”
“殺!”
“殺!”
“殺殺殺!”
所有的妖魔在齊聲怒吼。
一道黑色幻影率先射出穴室。黑暗中,掠影的墨色瞳仁,仿佛兩團妖異的黑火在熊熊燃燒。掠影的背後,黑氣滾滾,傾巢而出。
災難般的危險正朝著【白骨森林】風馳電掣而來,但森林裏的二人一蟲,似並未意識到這一切。
“老板,這是哪兒?”梧桐問。
這真是一片詭異的森林。森林裏所有的樹,都是一片詭異的純白色,都沒有葉子,隻有亂糟糟的幹枯枝條向四麵八方刺開。這些樹完全不像是樹,反倒像一具具森然的白骨,襯得腳下暗褐的大地像是一片幹涸凝結的血池。
天空鉛雲籠罩,這時候的地麵已經有了一層零星的積雪,一片又一片刺目的崎嶇,在白骨森林和暗紅色的大地中,像是無數聳立的骨灰丘陵。
梧桐開始還以為這些白色怪樹之所以沒有葉子,是因為秋冬季節植物常見的自我保護,但當她走近才發現,地上竟然一片落葉都沒有!
“應該是白骨嶺的某個地方,具體的我暫時還不清楚。”老板搖搖頭,撐開結界擋住細碎的落雪,護著梧桐走進去。
地麵上積的薄薄一層不像是鬆軟的雪,倒像是一層細細的白沙,踩上去僅僅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這裏的雪很奇怪啊。”梧桐用力踩了兩腳,竟然沒發現一點冰渣,驚歎道,“好堅硬的雪!”
老板用腳掌輕輕掃了掃地麵,那些雪竟然像塵一樣低低地飛起來,老板若有所思:“這不是雪。”
“確實不是。”梧桐用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很驚訝,“一點都不冷,是溫的。”
詭異的“雪花”從低壓著的雲空中傾灑下來,森林中的溫度卻在詭異的不易察覺的緩緩升高,迎麵吹來的風,拂麵不寒,像是暮春的光景。天空的鉛灰色越來越沉,“雪”越落越大,紛紛揚揚的,遮蔽了在森林中的視線。
“別管那東西了,這地方很不對勁。”“雪”大得讓老板有點看不清方向,他隻好暫時停下,索性把結界撐的房屋一樣巨大,“等這白色的東西下小一點我們再走,要不然很容易迷路,白白浪費體力。”
“呀!”梧桐突然驚叫。
“怎麼了?”
“你看——”梧桐指著身後麵。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不就是,回金山寺的路沒了——”老板回頭看了一眼,突然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