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當我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跟那些前女友們經過漫長的討論和爭辯之後,我終於認識到,原來我已經變了,變得懂得了如何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但同時也變得不敢敞開心扉去愛一個人。我明白這個問題的根源在哪裏,可是我無能為力。而且事實上,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認為這是一個大問題,我想總會好的,總有一天我會再遇到一個我真心愛上的女人,那個時候,一切問題都會消失的。
但當我們在那列從劄幌開往小樽的火車上相遇,當我看到你的眼睛時,我忽然就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這個問題,也許會伴隨我一生。
幾天前,你曾經半開玩笑地問我,那個在便利店裏站在我身旁的女孩是誰,我沒有回答你,但事實上,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是在波士頓認識的,她比我小一歲,性格很開朗,跟我非常投契,我們有同樣的喜好、同樣的厭惡,我們甚至常常異口同聲地說出某句話,很多時候,我們不用跟彼此解釋什麼,隻要看一看彼此的眼睛,就都明白了。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說我們很般配,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當他們聽說我跟她求婚的時候,所有人都祝福我們。但最重要的是,她很愛我,我也很愛她,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我們會有幸福的未來……
然而這一切,在我們重又相遇,在我看著你的眼睛的一霎那,我終於明白我是錯的。我可能沒辦法像過去愛你那樣去愛她,我甚至可能沒辦法像愛你那樣去愛任何其他人。我以為我已經忘掉你,我以為我已經完完全全地愛上了她,但其實,我並沒有,我沒有忘記你,也沒有忘記你帶給我的痛。我忽然意識到,有些傷害可能是一輩子無法撫平的——我曾經很有自信地覺得那是無稽之談,可是現在我相信了。因為每一次,當我看著你的眼睛,我就清楚地看到我自己,看到我的心底,看到我曾那麼愛你,又看到我現在最真實的彷徨跟膽怯:其實,我已經不會、也沒有辦法再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我變得跟你一樣,當受過傷害之後,愛自己,變成了一種本能。
在發生了電梯裏的那一幕之後,第二天,我就辭職了。我告訴我的未婚妻還有父母,我決定還是要回波士頓去,一開始她覺得很難理解,當初是我說要回來的,現在又是我說要回去,不過最終她還是同意了。我們說好過完農曆新年就回去,我說我既然已經辭職了,幹脆趁現在先回去把房子找好,於是我買了張機票,一個人背著包就去了。可是鬼使神差,我的機票是在東京轉機,訂票的時候他們問我要不要幹脆在日本玩幾天,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就想著,在搬去波士頓之前,我要再來這裏一次——沒有為什麼,我隻是,想再來這裏看看。
我說過,在這裏遇見你,跟你在一起,是一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盡管我曾經發誓不要變得跟你一樣,但我還是會屈服的。對我來說,好像不管過去多長時間,不管我經曆了什麼,擁有什麼、失去什麼……你始終是你,你始終是那劑致命的毒藥,是戒不掉的鴉片。我不想像你那樣去背叛,也不想像你那樣去傷害別人,可是事實上,最後我還是這麼做了。
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情很複雜,既有愧疚和痛苦,也有迷戀和快樂,可是最後,這一切都隻會有一種結果,那就是麻木。我想我還是愛你的,我始終最愛的人是你,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但這就是事實。但是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我的愛也不是,我說過我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毫無保留地去愛一個人,包括你。所以我知道,我們不會快樂的。也許有某一個時刻,我們確實真心相愛過,但那個時刻已經過去了,人是無法找回過去的時光的,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還是要回到她身邊。因為我知道,如果我跟你在一起,這個世界上可能會多出另一個“我”——因為受過了很深的傷害而沒辦法再完完全全地去愛別人的人。我不想這麼做,我不想傷害她,就像我不想被你傷害,又或者,就像你口口聲聲說的“你不想傷害我”一樣。對於你的道歉和自責,我接受了,是真的接受了,我相信你,我已經不恨你了。可是,盡管我相信你所說的一切,但事實是,你確實傷害了我。這一點,恐怕誰也沒辦法改變。
我想,我這麼做,也很卑鄙,也傷害了你。可是我要說的是,現在的我,也許就跟你當年一樣,一方麵心裏愛著一個人,另一方麵又不得不選擇留在另一個人身邊。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除了感慨命運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解釋。你可以恨我,可以罵我,甚至可能我終於也會嚐到你的痛,那些我曾經無法理解的痛,可是此時此刻,我必須要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