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遙二十三年,隆冬。
廊腰蔓回,簷牙髙琢,昔日富麗堂皇,花園錦簇的宮廷樓設,在這個終日嚴寒,烏雲常駐的冬季裏,顯得蕭索而黯然。
因皇上獨寵尤皇後一人,後宮各宮女眷稀少,正殿後密密麻麻的寢殿陰風簌簌,更是了無生氣。
隻除了雎言殿,殿外紅毯長驅,落花翻飛,常青樹上掛著的鳥籠悠悠晃晃,衣著華麗的鳥雀爭相鳴唱。嘰嘰喳喳,似也熱鬧。
殿內的女子坐立不安,自晨起時便心緒難寧,確切說,是自昨日聽說了戰事告急,就整夜沒睡個安穩,一大早趕來母後的寢宮裏,竟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直到門外歡快的鳥雀聲中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女子緊擰的秀眉才微微舒展,一把抄起桌上的紅纓頭盔,抬腳邊往門口奔去。
隻見不遠處花葉交織的小徑上,一身銀甲,氣宇軒昂,身姿挺拔的男子緩緩走來,他微微欠身與身旁端莊優雅的尤皇後低聲細語,銀盔遮住眉線,隻隱隱露出一抹英氣凜然的墨黑。指節分明的大手虛握著腰間佩劍,舉止之間,皆是威風鼎鼎。
女子一手抱著頭盔,一手撐著紅漆柱子,晶亮的雙眸看得有些癡。
“寧鍾遠!”女子對著男子的方向脆生生一聲呼喊,嬌嗲的嗓音還帶著一絲奶氣。
小徑上踱步的二人,聞言雙雙抬頭。
見了女子麵上欣喜的笑容,寧鍾遠緊蹙的眉心驀地舒展。
原本一言不發的尤皇後,見了門前嬌俏的人兒,清麗恬淡的臉上也添了幾絲寵溺:“還有沒有規矩了,他是你皇兄。”
女子飛身上前,摟著母後的胳膊,笑得咯咯響:“規不規矩也沒外人瞧見,母後怎麼起這麼早?”說完又睨著一旁笑意盈盈的寧鍾遠,討好道,“皇兄今日好英俊,要出去打仗了?”
尤皇後無奈搖頭:“明知故問,你穿著戰袍做什麼,腿腳剛利索,又要出去瘋了?”
女子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裝束,又扶了扶頭上豎起的發髻,十分滿意,撒嬌道:“上回那匹汗血寶馬認生,不然依我的騎術,怎麼可能摔下來,再說了,我都躺了月餘了,外麵的天地早就對本公主思念成災,本——”
“母後累了,傾兒送送你皇兄吧。”盯著女兒紅彤彤的小臉,尤皇後忽地歎了口氣,拉開她的手,淡淡截了她的話頭。
“哦……母後好好兒睡。”反正我是要跟皇兄一起去的。
“兒臣恭送母後。”寧鍾遠斂了斂笑意,轉身行禮。
女子悶悶瞅著母後離開,轉眼便盯著自家哥哥,楚楚可憐的模樣十分討人喜愛。
尤其是寧鍾遠,任何時候,隻要她一個眼神,她這個大將軍哥哥就會舉手投降,滿足她所有的要求。
但今日似乎行不通。
“怎麼?”寧鍾遠偏頭打量她,如星般的眼眸泛起溫柔笑意,抬眼看著女子飽含期待的臉,不動聲色。
“寧鍾遠,不帶上我嗎!”
撒嬌不管用,女子索性一跺腳,叉腰踮腳,抬頭瞪著他。
“我那匹小黑可不是說著玩兒的,它踩得那一腳,少說也要兩月才能痊愈。”男子比了兩根手指,唇邊的笑意認真又無奈。
說起來也是巧,三年未有戰事,偏偏是她腿上受了傷的時候鬧這麼一出幺蛾子。
早些年她就想跟著去了,奈何那時候太小,作為尤皇後唯一的女兒,整天被人看得死死的,連宮門都出不了,現在長大了,也不像以往看的嚴,怎麼說都要跟著見見世麵。
“你瞧瞧,我能跑能跳還能飛,”邊說著邊原地跺腳,憋紅的小臉滿是祈求,“你就讓我去嘛,好皇兄,好哥哥,我都憋了一個月了,外麵不知道又多了些什麼好玩兒的……”
她默默杵近寧鍾遠,低頭摳著手中盔甲上的紅纓,嶄新的盔甲,就為了有朝一日能和哥哥並肩作戰,馳騁沙場。
寧鍾遠低頭看著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堅實的內心驀地柔軟,大手團著女子頭上的發髻,嗓音低沉如呢喃:“那是戰場。”狹長雙眸閉了閉,女子身上有特殊的香氣,一種能讓他安定的香氣,“戰場不是好玩兒的地方,你看了史冊,哀鴻遍野,血流千裏,”喉結微微顫了顫,“我不想讓你看到那些,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