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拘夢來
千尋·前世之旅
作者:葉笑
我想讓時光停止,一直活在我人生最美好的那一刻——也就是,他娶我的那一刻。
——墨清顏
楔子:
“喏,《還陽術》給你。”將書扔到墨染麵前,我漫不經心坐了下來,“到底怎麼做都沒弄清楚,就開始急急忙忙收集十二魂,你是在想什麼?”
墨染不慌不忙給我夾了菜,慢慢道:“這是上古文字書寫的,如今能看懂這些字的,隻有陳郡謝家那位三子謝長君。他如今已經昏迷不醒三年,我昨日修書給謝家,說下月初一上門問診。你去。”
他抬起頭來,目光一派沉靜:“把他喚醒,讓他將書譯於我。”
“明白。”我歎息了一聲,立即動身。
我叫葉安,是一個天命師。維護天命,能通陰陽,擅製各類奇藥,熟知天地秘辛。我的職責本是維護世界平衡,讓它在出錯時修護它。但偶爾也會依靠這些能力賺些外快。
我的師兄墨染,為了救他心愛的女子在收集十二魂。這本《還陽術》記錄了使用十二魂的方法,我得幫他翻譯過來。
我不辭辛勞這一切,隻因為,我喜歡他。
【1】
陳郡謝氏,大宣百年世家,是與琅琊王氏齊名的大宣兩大貴族之一。這一輩裏,謝氏風流人物不少,謝長君便就是個中翹楚。
謝長君從十五歲起便一直鎮守在邊關,三年前,他於邊關青城與青城城主之女墨清雅完婚。卻不想,成婚當日,墨清雅自殺於房中,而謝長君從此一覺不醒。
我於初一那日準時來到陳府,然後看到了謝長君。隻一眼我便明白墨染為什麼叫我過來,因為謝長君吸氣綿長麵色紅潤,根本不是生病了,他隻是一直活在夢裏。
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夢裏將他帶出來。
這本不是難事,和陳家解釋了一下後,我便進入了謝長君的夢中。
謝長君的夢,是他同墨清雅成親那一日。我在夢中待了三天,這三天每天早上開始,都是重複著一模一樣的場景。第四日的時候,我終於下定決心去找謝長君,強行帶他走。隻是清晨醒來的時候,店小二便敲響了我的門。
那是個完全陌生的店小二,他給了我一封信,信上隻有一句話:
“欲知此事原委,望君移步青城墨家。”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湊個熱鬧去看看。
青城隻有一家墨姓,那便是青城城主一家。我去的時候,墨府內外正在忙碌,似乎在準備什麼,有兩個小姑娘站在大堂上,陪同衣著華麗的婦人在說著話。
這兩個小姑娘長得一模一樣,不同之處隻在於,一個天真爛漫,一個略為沉穩。婦人抱著笑得燦爛的那個,拉著麵容沉靜的那個,低聲吩咐:“今日謝家公子要來,你們放乖巧些。”
我想了想,謝長君是從十五歲到青城鎮守邊關的,也就是,這個夢境回到了十六年前,謝長君十五歲的時候。
墨清雅是雙生子,有一個姐姐,叫墨清顏。雖然不過是片刻之間的前後順序,但姐姐就是姐姐,妹妹就是妹妹。小的總是受到偏袒,長久以來,也就造成了姐妹倆完全不同的個性。墨清顏不愛說話,墨清雅童言無忌。
謝長君來那天,是一個好天氣。風流華貴的公子,帶著邊塞不曾有的清貴,一身紫衣華袍,腰懸七尺長劍,在眾人簇擁之下,翩翩而來。
他進門的時候,眾人便看得愣了神。兩姐妹愣了不過片刻,墨清雅便叫嚷起來:“好俊的哥哥!哥哥抱,我要哥哥抱。”
墨家夫婦趕緊道歉,謝長君卻滿不在乎笑起來,伸出手,抱起了墨清雅。隻是同瞬間,另一隻手,又同時抱起了墨清顏。
似乎未曾想到謝長君會有這樣的舉動,墨清顏當即就愣在了那裏,一雙眼裏又是惶恐,又是欣喜。
零零碎碎的波光,倒讓謝長君心上一動,先問了她的名字:“你叫什麼呢?”
“清顏。”女童低聲回答,大著膽子,再次重複了一次,“墨清顏。”
謝長君就此住在了墨府。平日也就寫寫文書,或者到墨府的藏書閣尋一兩本書來看。
藏書閣藏書甚眾,一日之中,倒有大半時間是待在那裏。
那天夜裏,他在書架上瀏覽書目,看見底架倒數第三行有一本兵法,便彎腰去拿。然而剛剛拿出那本書,他便看到了一雙眼。
一雙清明的、黑白分明的眼。在夜色中,靜靜看著他。
那雙眼這樣幹淨清澈,毫無雜質,他與她靜靜對視了片刻,卻是謝長君先笑了起來:“想看這本書?”
透過書縫,他揚了揚手裏的書。墨清顏目光凝了凝,明顯露出了一絲渴望,然而片刻後,卻又強壓了下去:“清顏可以找其他書。”
聽到這話,謝長君倒是有些驚訝。十五歲的少年,還有些逗弄人的興致,便從書架後走了過去,調笑道:“你不看,我可燒了。”
墨清顏愣了愣,片刻後眼中已是凝起了惱怒的神色來:“書乃聖賢之物,豈敢損傷?你……你真是……”
說到這裏,謝長君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上前將書往她懷裏一塞,摸著她的頭道:“想要的東西便直接要,何必這樣憋著呢?”
墨清顏不再說話,她抱著書,不知道在想什麼,慢慢低下頭去,盈滿了淚光。
後來,她告訴納達,那一刻,十歲的她想,也許這世上,她再找不到一個人,比他對她更好。
從那天以後,謝長君便發現,他常常在藏書閣遇到墨清顏。
每天他打開藏書閣的門時,便能看到她在裏麵,等他走時,還能看到她在裏麵。
他們很少交談,常常就是各自坐在一個角落,看著自己的書。有一日墨清顏看一本劍譜,便對著那本劍譜比畫了起來。謝長君看著她比畫的姿勢,放下了自己的書,走到她麵前,笑道:“站起來。”
墨清顏嚇了一跳,抬頭去看,那少年逆光而站,笑意盈盈。然後他伸出手,將她一把拉起,接著將自己手中的劍放入了她的手中。
“謝氏的劍,是這樣舞的。”
他從她身後握住她的手,帶動著她,劃破了虛空。空中傳來風流動的獵獵之聲,翻飛了書頁。墨清顏什麼都無法想,隻能看見,那金色的陽光下,飛快翻動著的謝氏劍法。
他帶著她舞完了全套的謝氏劍,抱著她,氣喘籲籲問:“以後,跟不跟我學劍?”
“學。”
墨清顏毫不遲疑。
於是每日天還未亮就起床,跟隨他一起跑步,一起上山,一起練劍,等到夜晚,又一起去藏書閣,看那一本一本的書。
這一切落到墨清雅眼裏。不久後,她便由墨家夫婦介紹,同墨清顏一同成為了謝長君的弟子。
對於謝長君來說,教一個還是教兩個似乎無所謂,多收一個弟子也無妨。然而在墨清雅第一天來同墨清顏晨跑時,那個一向平淡的姑娘,卻不知為何,終究是捏緊了拳。
但她沒說話,從頭到尾,她都不曾對任何人,說過一聲不。
她默默做她所有該做的、要做的事。五年後,當她的妹妹依舊在父母懷裏撒嬌討好的時候,她已是青城小有名氣的少年劍客。也就是那一年,戰起。
【3】
上戰場之前,她的父親同她說:“清顏,你是姐姐,武功比清雅高,也比清雅機智,所以這次掛帥,你去。”
於是第二日,墨清顏穿上了戰衣,跟隨父親一起出征。走之前,她似乎聽到有誰在呼喚她,她突然回頭。
萬千人海裏,她看到了那一襲白衣。清貴高雅,自成風流。他沒有喚她,沒有說話,隻是站在那裏,沉默著看著她遠去。
她騎在馬上,看了他許久,終於,才轉過頭去。
之後的世界,白骨累累,滿目鮮血淋漓。
有一次,她中了敵人的埋伏,被五千兵馬包圍。而那時,她身邊隻有一千人。她在那山穀裏與敵軍對戰,熱血廝殺,到最後,滿身傷痕累累之時,她終於知道,自己怕是真的要死在那裏了。
當時她不過十六歲,她看著那滿地的屍體和血,許久後,竟是咯咯大笑起來。
手中的劍揚起又劈下,十六歲的她滿腦子想起來的,卻隻是十歲時的藏書閣,那個白衣少年在燈光下靜靜看書的模樣。
既溫暖,又美好。
那是她唯一的光明和愛。
她廝殺、呼喊,幾近癲狂。突然,她聽到的誰的呼喊聲,遠遠喚著她:“清顏!”
那麼熟悉,那麼遙遠。
她回過頭去,然後看見他騎在馬上,帶著扛著“謝”字大旗的數萬大軍,從山上直衝而下。地麵震動著,山風呼嘯著,他披著霞光,手中的劍,帶了深深的血氣。
然後他向她衝過來,在那兵荒馬亂之中,一把抓住了她揚起的手,將她帶到馬上。
她被他抱在懷裏,許久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而他卻是默默抱緊了她。
“我以為,我會死在這裏。”
很久後,她才開口,聲音嘶啞。
對方卻是抱著她,亦是嘶啞了嗓音道:“不會。有我在,你一定不會死。”
說完,他揚起劍,對眾人高呼道:“幹淨利落點。”
這時,她才明白,這竟是謝氏的私家軍。
他竟是為了墨家,將謝氏的所有卷了進來。
隻是那時候,墨清顏不能明白,他到底是為了墨家,還是為了她。
【4】
回去後,謝長君並未提及任何戰場上的事情,眾人隻當她以少勝多,紛紛恭賀。慶賀的酒席辦了好久,她中途酒勁上來了,便獨自一人到後院逛逛。然後她便看到了他。
他和清雅在一起,兩個人。
十六歲的清雅和她不一樣,她穿著貴族女子的花衣,梳著繁雜的發髻,撲了精致的妝容,像一朵楚楚可憐的嬌花,盛開在她最美好的時代。和這個永遠都是素衣長劍的姐姐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