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舊事十二(1 / 3)

藏北舊事十二

1980年,內地施行計劃生育政策有好幾年了,但在西藏,原則上隻對在藏工作的漢族幹部職工實行一對夫婦生育一個孩子的政策,對藏族則沒有提出這個要求。我和愛人都是漢族,原則上隻能生一個,這下把我難住了。我本來想去拉薩向上級部門請示,但怕耽誤前途。

為了不影響我的工作和個人前途,經過好多天的協商,我和程臘梅、嶽父隱瞞了所有人,幫愛人遞交了因身體不適而辭職回四川老家的報告。四川離藏北那麼遙遠,多生個孩子的事應該能很好地隱瞞。辭職報告很快通過了審批,就這樣愛人的身份由工人轉變成不折不扣的家庭主婦,回到了四川。

起先,愛人並不同意辭職,畢竟夫妻長期兩地分居也不是辦法,需要忍受無盡的孤獨和相思,但在嶽父的勸導下,她最終還是妥協了。我和嶽父的理由很簡單:我是家裏獨子,而今隻有蕭娟一個女兒,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理應讓老婆再生一個;讓愛人回家生小孩,順便還可以照顧照顧老人和女兒蕭娟。再說,土堆拉煤礦氣候惡劣,我和嶽父都舍不得她跟我們男性一樣,常年待在這個地方。

1981年6月,快到愛人的臨產期,我便休假離開了土堆拉煤礦。同年7月,蕭斌呱呱墜地。值得一提的是,蕭娟這時已被接到了四川由外婆帶。

蕭娟見了我和臘梅後,明亮的眼神充滿膽怯和陌生,讓我難過、內疚許久。小家夥已經5歲多了,眼神裏有三分膽怯、三分羞澀和四分喜悅。躲在外婆的背後,任憑嶽母大聲呼喊也不敢出來見麵。我奔上前去,把她緊緊抱在懷裏。小丫頭一開始還掙紮了幾下,用小手拍打我的臉,到後來就吃吃地笑,用四川話對我說:“你真黑。”

我哈哈大笑,說:“爸爸是在高原上曬黑的!”

嶽母看見孩子一直不叫爸爸媽媽,就不高興了,使勁喊:“快叫啊,娟兒,這是爸爸媽媽,他們從西藏回來了。”

蕭娟用力地捶打我的胸口,想掙脫我的懷抱,哭喊說:“就不喊!就不喊!”

我單手抱住蕭娟,單手摟住愛人,臉上流滿淚水。這淚水裏有幸福,有喜悅,更有辛酸。沒過3天,蕭娟就跟我和孩子她媽打成了一片,整天要我抱,賴在我懷裏不走,任憑她外婆責罵都要纏著我。有我和愛人在的日子,小家夥整天開心得合不攏嘴。

夜裏,等女兒帶著甜美的笑容入睡後,我歎息著對愛人說:“這就是西藏工作的代價,上不能盡孝,下不能盡忠,不得不讓親人骨肉分離、分居兩地。”

愛人說:“你辭職行不行?我們全家來四川,或者全部去江蘇,隻要全家團聚就好,我舍不得你走。看你的臉,又黑又幹,跟個小老頭一樣。”

我說:“辭職,怎麼可能?工作丟了,事業丟了,十多年的努力不都白費?以我的條件,文化又不高,鐵飯碗都找不到,到時候你們吃什麼?我去西藏,至少全家不會餓肚子。再說,西藏的建設事業正需要人!”

愛人再也沒有多言。

離別的那天,我鄭重地對蕭娟講:“爸爸要回西藏了,你要乖,別惹媽媽生氣。馬上就要上學了,你是大姑娘了,要好好學習。要聽媽媽的話,照顧好弟弟。”知道我要走,小家夥咬緊嘴唇,豆大的淚珠滾落到臉上。

西藏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路途的遙遠,對,還有濃鬱的思念。我強忍淚水,踏上了返回土堆拉煤礦的路。

還沒到礦上,遠處有個人影用一連串的藏語向我喊話。遠遠望去,正是賀一鵬。這小子幾天沒見就能說藏語了,著實不簡單。“小賀,你幾時學了兩句藏語,就敢出來賣弄了?發音都不標準!”我哈哈大笑。

賀一鵬臉不紅心不跳,背誦了一段毛主席語錄,說:“要把一個落後的農業的中國改變成為一個先進的工業化的中國,我們麵前的工作是很艱苦的,我們的經驗是很不夠的。因此,我們必須善於學習,向勞動群眾學習,向工農學習。”

見他這樣一說,我也樂了,“毛主席還教導我們,如果有了正確的理論,隻是把它空談一陣,束之高閣,並不實行,那麼,這種理論再好也是沒有意義的。對自己,‘學而不厭’,對人家,‘誨人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