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六弦琴十八、旺堆
禮拜日,感恩堂裏坐滿了來自成都市區各個片區的基督徒。跟往常的敬拜程序一樣,唱完讚美詩聽完牧師證道,趙主任走上了講台。
“弟兄姊妹平安,現在耽誤、占用大家幾分鍾的時間。大家知道,土地、資源、陽光、雨水、財富、金錢都是上帝賜予我們的,我們的生命也是上帝賜予我們的。耶穌基督也賜下寶貴的訓誡和話語,要叫我們彼此相愛。因為愛,我們才可以完備律法。基督徒要用愛心操練自己,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奉獻自己的愛心。這愛心不僅是從人來的,更是從神來的。這些年來,我們感恩堂的弟兄姊妹樂於奉獻,這奉獻源於愛心、源於感恩、源於見證、源於祝福。
“現在,我們醫院有這麼一位病人,全身被砍22刀,剛剛脫離生命危險,卻落下了終身殘疾,他愛人有十多萬塊錢也被盜了,如今到了山窮水盡的絕望境地。這是病人的圖片,大家請看,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他才20歲出頭,卻遭到了這樣的厄運。自食其果也罷,意外事故也罷,在苦難麵前,我們基督徒要做的隻能報以深切的同情和憐憫。“如果大家有感動和憐憫,那麼在心甘情願的情況下,請拿出你們的愛心,救救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吧。沒有錢的請去我們西南醫院住院部623號房間,看望安慰一下病人。這是一份恩典,一份關懷。我絕不勉強,也絕不讓大家作難。謝謝大家!”
趙主任的話言簡意賅,正好占用了五分鍾時間。禮拜結束,教堂內的基督徒開始議論紛紛。一些基督徒拿出錢包,準備好鈔票,在出門的時候投入了捐款箱。看到此情此景,趙主任眼眶濕潤了,嘴裏喃喃念道:“感謝神,讚美主,讓所有的讚美、榮耀、祈求都歸於我主耶穌基督……”
趙主任、白牧師和兩位傳道人清點捐款箱後,看到裏麵的鈔票居然有1000多元。他們把錢裝進一個信封,便趕去了醫院,為旺堆送去了救命錢。
病房裏,趙主任向旺堆和措姆介紹了教堂一行人。白牧師看到躺在病床的旺堆後,連連歎息。措姆接過錢,雙手微微顫抖著,顯得驚慌失措。這些錢不僅是救命錢,也是感恩堂會眾的愛心彙成的溪流。詢問了幾句病情,白牧師就開始傳起福音來了,這是她多年來養成的職業習慣:“有一個人,他沒有一兵一卒,也沒有占領過一寸土地,可是他的國卻建立在人心裏,他已經贏得了千千萬萬的心靈,使他們心甘情願為他犧牲、為他服務,並且把他的福音傳遍天下……”
措姆聽不明白白牧師所說的,隻是感激地看著他們的臉。白牧師告訴她,教會還會一直籌集愛心善款,直到旺堆出院那天為止;她也會主動跟院領導請示,爭取減免旺堆的治療費用……這天之後,陸續有教會的弟兄姊妹前來探望,有位女性基督徒還送來一輛舊輪椅。
一個多月後,旺堆除了四肢和腿上的繃帶沒被拆除外,其他地方的傷口基本愈合了。他不能獨自行走,連站立起來都成了奢望。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比他一生經曆的都要多。措姆沒有讓旺堆照鏡子,怕他接受不了殘酷的事實。拆開紗布,旺堆的樣貌全部顯現——
傷疤像一條條形態各異的蜈蚣,亂七八糟、縱橫交錯地趴在皮膚上。一條刀疤從額頭直接掛到了鼻梁,留下了筆直的線條,沒有瞎眼是不幸中的萬幸。鼻子被切掉了半邊,有一小塊皮肉再也縫合不上,像一個被咬掉了小半口的餃子。傷疤把上下嘴唇分成了若幹塊,隱隱露出潔白的牙齒,一說話跑風。他的長發因長時間住院,再也沒有以前那樣飄逸了,而是像一縷縷稻草,抱成團,粘滿頭皮屑和灰塵。最要命的是手腳的韌帶,連拿起一隻蘋果的力氣都沒有,就算能站立得穩也需要有人攙扶。
旺堆整個人算是廢人了。曾經讓他最引以為傲的麵容,如今成了他醜陋的標簽。措姆見到了後,強忍淚水,心在隱隱作痛。這還是那個風流倜儻的旺堆嗎?命運啊,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心愛的男人?她把一生的全部情感、希望全部投給旺堆,把他放於生命之秤的托盤之上,那麼沉重,那麼投入,即使累了倦了失敗了也義無反顧。愛使她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固執和倔強是她愛的方式和極致,即使他已成為廢物,她的愛依然不離不棄。往好的方麵想,也隻有從今以後,旺堆才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屬於自己。想到這裏,她心裏居然又有一陣快慰。——這快慰如此扭曲,以一種荒誕的方式來臨,她卻全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