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果這是姥姥姥爺還活著的春天(1 / 1)

如果這是姥姥姥爺還活著的春天

聚焦

作者:金朝暉

我是個地道的東北女人,盡管沒有在遠方那片黑土地上生活過,自然也沒有體驗過那傳說中的天寒地凍,但我是吃著燉酸菜、糊茄子和小蔥沾醬長大的。1957年姥爺帶著一家五口支援山西建設從沈陽來到太原,那年他老人家36歲,姥姥35歲,我母親是家中長女,算一下那年有12歲。東北人遷徙山西,家家戶戶必定要置辦的物件就是那種黑色的一米多高的大缸,這個醬缸不僅我們家有,我記憶中幾乎所有的親戚和東北鄰居的家裏都會有這麼一口甚至兩三口大缸。我先生家也是東北人,每年入冬,一個熟悉的賣菜婆婆都會早早給我們家送一車漬酸菜用的筒子白,送了許多年,去年冬天送晚了,家裏人還擔心那個婆婆是不是生病或出什麼事了。東北人漬酸菜也很值得一寫,這個留在以後,今天更想寫得是做大醬,因為這個清明節去給姥姥姥爺掃墓時,站在他們的墓前,突然就聞見了那股子濃鬱的醬香味。

如果這個春天,姥姥還活著,屋外窗台下那個大醬缸就已經開始射出第一縷醬香了。注意這個“射”字,隻有這個字配得上東北大醬的純粹。

我很幸福,吃著姥姥姥爺親手製作的正宗東北大醬長大。東北大醬的原料是黃豆,每年新豆子下來,姥姥就開始工作了,第一個步驟是挑豆子,先把那種硬硬的泡不起來的豆子挑出去扔掉,然後就支鍋燒水烀豆子,記得家裏最大的鍋要煮好多鍋。烀熟的豆子姥爺有時還會用餃肉機再把它們餃碎,倒在大案板上,有點像和麵,又有點像打煤糕,需用力摔成實心的豆塊,每一塊表麵積大概有一本書大小,立起來差不多也是一本書的高度。此時打好的豆塊,就有了另外一個名字——醬坯。醬坯通常會放在大麵板上晾曬幾日直至從外表上摸起來幹燥了,然後姥爺會在某一天在醬坯外嚴實地裹上一層厚牛皮紙,再用繩子一塊一塊地捆紮好,吊在房頂的暖氣管上,等待春天來臨。

通常是姥姥開始刷洗大缸時,春天就到了。從房頂暖氣管上取下的大醬這時已幹縮成空心,從秋到冬,跨了兩個季節的孕育,就等著這一刻了,姥爺把它們掰成拳頭塊大小的醬塊,放入缸裏,使水,放鹽,醬做得好壞,這個是關鍵。記得小時候鄰裏多東北人,家家都做大醬,但家家都說姥姥做的最好吃。所謂一家醬一個風味,一家醬一種情調,全在手上的準頭。

下了醬的這口大缸啊,真正成了姥姥在這個春天最嗬護的孩子。太陽下麵的打耙,是姥姥每日的必修課。記憶中的醬耙子也是個像書本大小的長方形木塊,上麵垂直裝一根木柄,那缸中碎叨叨、稠乎乎的醬,就靠這個耙子與之較勁兒。打耙最考驗人的勤快,經常打耙的醬才香。每次打完耙,姥姥都會用細紗布小心地蒙上缸口,讓它盡情地淋浴在陽光下,這樣醬也才會盡情地發酵。隻要看見天陰,姥姥就會立刻衝出去,把醬缸挪到小房裏,以避免落入雨水。回憶當年,真的不誇張,多少鄰裏街坊惦記著姥姥精心伺候的這口醬缸,聞著味、端著碗,在大醬還沒有完全發好時就爭相來要了。姥姥總是很自豪很快樂地一碗一碗的把自己的作品送出去。小蔥黃瓜沾醬自不必說,還有那炸醬麵、雞蛋醬、醬茄子、醬土豆,一缸醬,製造了多少美味在我們的碗裏,從夏天吃到秋天,吃到醬缸見底時,姥姥又會從菜場買來黃瓜、尖椒和那種長長的豇豆角,洗幹淨扔到醬缸裏,這一冬天的醬菜就有了,可比六必居的好吃哦。

如果說幸福是一種味道,那這個春天裏我能聞到的幸福就是姥姥家窗台下麵飄出的大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