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錄
餘自幼好讀書,猶喜諸史。讀至悲處,唯扼腕長歎而已。而讀至喜處,隻恨未能浮一大白。然讀史,多可喜可悲,亦多可警醒之處。乃作文《拾遺錄》,取史書拾遺之意。願後之覽者,可感於斯文。
〔錯誤定律:人人都會有過失。但是,隻有重複這些過失時,你才犯了錯誤。〕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這是我的一個朋友說的。他從西域跋涉而來。他說這是一個哲人說的,那哲人偉大得如同夫子廟中的至聖先師。
“如果還有一次機會----”
“----你,可會再踏入?”那個西域朋友的話語還回響在耳邊。
彼時我已稱帝,坐擁北齊萬裏江山,享受萬人畏懼無邊榮華。而此時腳下,是我的侄子,高百年。
輕輕敲擊棋盤,在白玉棋子一上一下的空隙中,我滿意地看到高百年恐慌的神色。
“王者需決斷。”
昔時如此教我的正是六哥。先皇,高演。
隻是……不知六哥若是知道我今日“決斷”的正是他的兒子,該作何感想?
“年輕人犯了錯誤,上帝也會原諒的。”那個西域朋友曾如此說。
那麼,便犯一回錯吧!跟隨六哥,我一步步剪除時為皇帝的二哥,與那個太子侄子的羽翼忠臣丘陵萌,楊愔死,太子被廢,六哥繼位,是為北齊孝昭帝。
我踏入了那條河流,一次,那條河流洶湧澎湃,暗藏的漩渦像要把我卷入,永不複生。
----就像權力的漩渦。
六哥起事時,曾允諾以我為皇太弟。但他登基後,封的是皇太子,高百年。
那條河流裹挾著我前進,一往無前。
我已不能回頭了。
我攛掇六哥殺掉了原太子高殷,同時暗暗培植自己的勢力,一年後,六哥病重,而我羽翼已豐。
我暗暗告訴了六哥的母親,婁太皇太後,她的親孫子高殷死亡的消息,把六哥,向死亡的道路上又推進了一步。
皇建二年,六哥斃,遣使詔我入纂大統。
我又一次踏入了那條河流。
可曾有過恐懼?畢竟,直接或間接死在我手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二哥、六哥、高殷、楊愔,或許……還要再加上一個,高百年。
“年輕人犯了錯誤,上帝也會原諒的。”我總用這句話安慰自己。然後,一次又一次地犯同樣的錯,殺死一個又一個的親人,朋友,忠臣。
那條河流----權力的毒已深入我骨髓,無法自拔。
河清三年,十餘歲的高百年夭折,我的授意。
我的親友故舊已闌珊。沒有人能再對我造成威脅:為什麼,我會有冷入骨髓的寒?
登基四年,傳位給我的兒子高緯,我稱太上皇。
但腦海似乎總有那些人,來找我索命,二哥、六哥……
不是說年輕人犯的錯誤,上帝也會原諒嗎?我在一個又一個噩夢間逃避,妄圖用這句話來說服自己。
那條河流,在不知不覺中已翻湧上來,把我淹沒其中……
不知過了多少天,病入膏肓的我已分不清那是夢境還是現實,一張張血紅的臉向我圍來,把我吞噬其中。
“上帝會原諒的……”我執著地重複那個西域朋友告訴我的話。
“但上帝不會原諒第二次。”
突然聽到一句冷硬無情的話,這是我32年來,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天統四年,北齊武成帝高湛崩,享年三十二歲。
曆史:公元550年,高洋建立北齊王朝。天寶十年,傳位於太子高殷。常山王高演與廣平王高湛起事,廢高殷並誅之,立高演為帝,高百年為太子。一年後,高演崩,立高湛為帝。高湛殺高百年,其後傳位於太子高緯,高緯傳位於高恒,高恒即北齊末帝。承光元年(577年),北周滅北齊。北齊統治共二十八年,曆六任皇帝,兄弟、叔侄相殘之事數不勝數,故高家有“禽獸家族”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