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品《蒹葭》(1 / 1)

夜品《蒹葭》

我的身在這裏,我的夢卻在遠方。夢中,我在時間長河裏艱難跋涉,從一個幽靜的夜晚來到數千年前那個美好的早晨。

你聽,在茂密的蘆葦中,在白色大雪般漫天旋舞的蘆花中,在早已凝結成霜的白露中,有人在哀哀吟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晚秋,淒清蕭颯,露凝霜結。詩人獨自在河邊徘徊,又該是多麼的孤寂彷徨、幽思百結?仿佛睜開眼睛,便有茉莉的香氣撲麵而來,對岸人麵桃花相映紅,彼岸花開得正絢爛,卻似乎永遠也不能靠近。一叢叢花映著佳人的美好,也映著癡情人的無奈。

不能靠近的,才是真正的距離。但即使無法摘取一朵彼岸花,它也會一直存活於心。

天氣寒了,白霜已降。蒹葭黃了,秋水已瘦。而思念,像勒住心髒的鋼絲,日夕不放。隨著心髒的每一次跳動而越勒越緊,痛入骨髓,在漫長的等待中書寫著甜蜜的痛。

詩人如此癡情。不知那位女子,是會像那位大膽的齊國女子一樣回應:“東方之日兮。彼姝著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就像後世著名的那句:“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還是因為種種原因拒絕了詩人?我偏愛後者。也許那位女子不是感覺不到身後注視的目光,而是知道他們中間有著身份等不可逾越的鴻溝,知道這是一場沒有開始就要結束的遊戲。縱然感受到詩中蘊含的情意,縱有千般無奈萬般不舍,也隻能“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在黑夜”,像徐誌摩一樣感慨:“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彙時互放的光亮。”

說起《蒹葭》,又想起司馬相如的《鳳求凰》:“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也是極美的句子。幸運的是,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終成眷侶。而《蒹葭》的詩人,隻能在兩千多年前不停守望,等待那或許再也不會到來的伊人。此時桃花零落,紅塵殘碎。唯有蘆花,撲天蓋地而來,淹沒人的整個視野。

我的身在這裏,我的夢卻在兩千多年前的江上飄筏而過。迷蒙中,似乎有一位老人在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