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太太有氣無力地捂住臉:“怪物……”
幾個紅顏知己是女人,女人都是感性的,但她們相對於一般的女性,就算是比較理性了,本來看到這老太太痛苦萬分的樣子,都於心不忍,但她們都知道,於果一向是正義和正確的,這麼做必有原因,也就沒有開口請於果說話略微委婉一些。
於果沒理會苗老太太這稱謂,說:“知道的多不一定是怪物,心裏被惡魔占據,才有可能成為真怪物。其實,我很理解你,也很同情你,可是,你做的事並不是完全問心無愧。所謂‘禍不及家人’,濫殺無辜,永遠不是有正當理由的行為。”
“濫殺無辜?”全車人都驚呆了,錯愕萬分地看著苗老太太,不知道她怎麼個“濫殺無辜”法,可是,既然於果之前講的故事都得到了故事內各個角色的承認,那就說明,於果這話多半也是屬實,並不是什麼危言聳聽誇大其詞了。
苗老太太沉吟少頃,說:“我從來不後悔。”
於果說:“種惡因,得惡果,害死他一家人的,不光是你,他最少也得占一半。”
大家完全聽不懂了,都看向於果,期盼他解釋。
於果正色說:“苗老太太說完之後,就正視胡大爺的臉。胡大爺盡管感到隱約有些不妥,可從沒見過苗老太太這麼嚴肅端凝,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決定了,就說:‘我從剛認識你的時候就說過,你要做什麼,我就為你去做,這句話一直有效,下輩子也不會變。’
“苗老太太很欣慰,說:‘這件事需要咱倆一起動手做,因為咱們年紀大了,雖然天天幹體力活,但終究是老年人,怎麼也不能跟十個人相比。’胡大爺不明白了,反問:‘什麼十個人?’
“苗老太太平靜無比地說:‘我被人糟蹋的那件事,是我多年的噩夢。五十多年過去了,可我還是不能釋懷,這是我今生最大的恥辱,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我隨時要用這條命去討回這份恥辱,絕不後悔。’
“胡大爺吃驚地問:‘你是說……你找到那個混蛋了?怎麼找到的?我怎麼不知道你暗地裏去調查了?你請了私家偵探?’苗老太太說:‘我曾經想過找偵探。聽說膠東有個私家偵探,名氣很大,但他隻給有錢人做事,一次業務就要百八十萬,我是不指望了。’”
苗老太太冷冷地瞥了於果一眼:“你難道不是隻服務於有錢人?我說你這句話,難道說錯了?”
於果點點頭:“我總要吃飯。我是個民間的手藝人,靠自己的本事吃飯。我已經盡最大可能去維持人間公道了。你這件事,是時代的悲劇,真正應該負責的是公檢法部門。警察雖然沒有找到侵犯你的壞人,但他們盡力了,隻是當時的技術條件差,有心無力。
“但你呢?你雖然橫眉冷對千夫指,可你自己在骨子裏,也是對你受到的糟蹋感到十分恥辱的,你覺得這不該對外透露,甚至覺得你的身子也因此變得肮髒不堪了。警察盡力了,但你當時沒盡力。你明明看見了凶手的臉,卻不願意回憶出來,隻想一味逃避痛苦。”
苗老太太激動起來:“你怎麼會設身處地地為我著想?你知道半個世紀以前人們對待我這種遭遇的看法嗎?你沒有親身體會,永遠不能感同身受!我如果描述出凶手的臉,人們會說我根本沒用力去反抗,要不然怎麼會有閑工夫去看清楚對方的臉?”
於果凝然道:“所以,我說了,這是時代的悲劇。老太太,我也經曆過時代的悲劇,雖然跟你的不同,哪怕不能感同身受,也是最接近理解你的一個人了。”
苗老太太卻不領情,淡淡地說:“我本來也曾想過去請你,哪怕到處舉債,也要請你幫忙……可是,沒想到我們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麵和接觸……你為了破別人的案子,拿到豐厚的酬勞,這才去發掘我的過去,這是多麼大的諷刺……”
她現在說話一改之前的不善言辭,反而比胡大爺還會說,這也充分說明,她壓抑了五十多年真性情,並不是口拙,而是因為極度的痛苦,不想多說。
於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著說:“胡大爺就奇怪了,問:‘那你怎麼找到那個人的?’苗老太太說:‘我當時對警察說,我沒有看清臉,其實不是。我看清了。但這是我最大的恥辱,我想盡快忘記,我的大腦催生我對那段記憶產生了斷層,是我自己的潛意識蒙蔽了自己。’
“胡大爺越聽越糊塗,問:‘那你現在怎麼找到他的?’苗老太太說:‘今天白天,我們在公園裏等莉莉,看到的那一家兒孫滿堂承歡膝下的,就是他家。那個精神矍鑠,神采奕奕,一臉正氣凜然的老頭兒,就是他。’
“說罷,苗老太太冷笑了幾聲,仰頭說:‘真沒想到,他糟蹋了我,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而我,卻苦了大半輩子,一個噩耗接著一個噩耗地傳來。命運為什麼這麼不公平?我還能相信因果報應嗎?我本以為他會一輩子受到痛苦譴責而不安,可你看看,他是不是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