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這個事情嘛……”東瀛小鬼子”麵帶難色。
“說嘛!”“二分頭劉德華”和大家異口同聲地叫喚起來。
“大家說的是。慢說讓東方瘸子當理事,我看當主席都可以。我們這個小縣城的棋壇不是他擺起來的?這,就是皇上他老人家也否定不了的。對不對?”
“那可不!”眾人鬆了一口氣,立即附合著。
“可是呀……”“東瀛小鬼子”的目光在大夥臉上巡回穿梭著。
“怎麼了?”有人衝他瞪起了眼珠子。
“要吃人?我不說啦!”那“東瀛小鬼子”故意賣起關子來,還不忘將了大家一軍。
“二分頭劉德華”頗有風度地說:“讓他說嘛,不是在研究嗎?”
“就是!得讓我把話說完。”“東瀛小鬼子”煞有介事地幹咳兩聲說道:“大家想想,東方瘸子開鞋鋪啊,怕會影響他老人家的生意吧?”
“不會吧,他天天擺棋攤呢……”
“那……”“東瀛小鬼子”的目光又在大夥臉上溜來溜去:“那也不妥吧?他……”。
“他怎麼著?”
“——瘸。”“東瀛小鬼子”做出很惋惜的樣子。
“瘸又怎樣?”有人認真地討教。
“登不得大雅之堂!”
沉默。
好半天,才有人說:“真是這回事!”
“再說,他也不修邊幅得要命。”“東瀛小鬼子”又拍了關鍵性的一板。
“嗯,可也是。”
棋手們這才大徹大悟,一致舉手通過:縣文化體育局局長任象棋協會主席,“東瀛小鬼子”任副主席,“二分頭劉德華”他們幾個任理事。
東方瘸子沒有當上理事,會員也自然沒他的份兒。
一次大會開了,一陣鞭炮放了,一台酒席吃喝了,小城的象棋協會就這樣成立了。
象棋協會有了專門的對弈室,棋室設在縣文化體育局的三樓上。
這些常年在街頭下野棋的人,終於離開東方瘸子的破棋攤,登堂入室,來到豪華氣派、通明瓦亮的資格的大樓房打譜、研究和廝殺。
這裏,棋盤、棋子全都是新嶄嶄的,桌椅設施都是一流的。
真真是今非昔比,鳥槍換炮。
棋手們覺得連自己也換了個人,渾身輕飄飄,意氣風也華,天天好受著呢。
以後,棋手們就在此安營紮寨,誰還能夠記起東方瘸子!
(六)後繼有人
成立了象棋協會,對棋手們來講是件大事,可對東方瘸子來講,那可算不得什麼。
起初,東方瘸子不知道成立了象棋協會,隻是嫌自己的小棋攤突然變得冷清了點。
過了不多的日子,東方瘸子的小棋攤人又湊滿了。
人們說,如同月缺月圓,你走他來,天下好棋的多的是呢。
有人還說,東方瘸子這輩子命好,總不會缺少象棋看的。
可是,最近關乎生意與生存的一件大事降臨在東方瘸子頭上。
城市管理執法大隊一紙通牒式的通知送達東方瘸子手裏,內容就是責令東方瘸子的“東方皮匠鞋鋪”即刻搬遷。
這人世間什麼事,往往都有一利,必有一弊,正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東方瘸子的“東方皮匠鞋鋪”地處華昌大賓館這風水寶地,曾使多少個同行為之眼紅,但也正因此故,迫使他又不得不搬家。
近年,對外開放幾十年,小城經濟也大發展,小城的商人利用著名的“涪城麥冬”這一獨一無二的中藥原材料,也鬥膽同外商搞起了國際經濟貿易。
最近聽說美國、加拿大商人要來做麥冬買賣,就下榻在這全城最最豪華的華昌大賓館。
這樣一來,依傍在旁邊的“垃圾箱”——東方瘸子的“東方皮匠鞋鋪”,就有礙觀瞻了。
專門管城市“臉麵”的城市管理執法大隊行動了,順理成章地、不由分說地下令東方瘸子盡快搬家“消失”。
就在“喬遷”那天,搬運車已備妥,東方瘸子倒像沒事人似的守著最後一盤棋。
開車的司機還想著別的生意呢,讓東方瘸子馬上把棋收了。
東方瘸子一擺手說:“忙個啥?不在忙這一會兒。害了這盤好棋,豈不可惜!”
瞧東方瘸子那認真的勁兒,司機隻得耐住性子等。
真沒想到啊,東方瘸子臨近搬家也還這麼愛棋哦。
其實,我想的是,東方瘸子既留戀這個老地方,更留戀那個讓他日日牽掛的小棋攤?!
事也湊巧,東方瘸子的“東方皮匠鞋鋪”搬的真是個好地方。
你知道會是啥地方?
嗨,不偏不倚,正是縣文化體育局那樓對麵,而又偏偏和“東瀛小鬼子”們的棋室隔道相望。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東方瘸子的皮匠修鞋鋪的生意照舊那麼做。
每天,他的棋攤照舊還是那麼擺。
路過的人們一眼望去,棋盤還是那個棋盤,棋子還是那付棋子。
不過,這一切的最大變化,隻是東方瘸子換了個地方。
東方瘸子堅信這傷不了風水,危害不了他愛棋。
再說“東瀛小鬼子”們的棋室門口,最近不知誰貼了一道符:禁止喧嘩。
這對下慣了野棋的棋手們,無疑是上了一個緊箍咒。
他們對悄無聲息地對奕,很是不感興趣。
當他們聽到對個東方瘸子棋攤不時傳來的大呼小叫,想必人家又推出精彩的一盤好棋,就不由得放下自己的棋,別過臉瞧人家的。
軍心渙散,“東瀛小鬼子”很是不滿,急忙收複軍心:“諸位,別三心二意,下我們的。擺地攤的野棋,有啥子看頭!”
話是這麼說,可那大呼小叫的熱鬧勁兒,像有魔力,使洋樓上的棋手們懷上思“鄉”的情緒。
不久,來協會下棋的漸漸稀少了。
一直在心裏不滿東方瘸子的“東瀛小鬼子”,這一天也鬼使神差踱到棋攤這兒。
有人發現了他,使勁地嚎了一嗓子:“主席駕到!”
本是副的,倒喊他主席,去掉個“副”字兒,頗叫“東瀛小鬼子”舒心。
“請!”東方瘸子頭一次衝他拱手。
“唔,唔。”“東瀛小鬼子”倒背雙手,拿捏著腔調,像要擺點官架子。
“請!”東方瘸子不理他這付模樣,道了第二聲請。
“官架”擺不成,“東瀛小鬼子”順勢落了座。
待“東瀛小鬼子”大模大樣地擺好棋子兒,翻眼一看,和自己對奕的竟是個頭發理得非常怪異、好像歌星迪克牛仔的小青年。
“東瀛小鬼子”輕輕搖搖頭,“叭嗒”把眼皮一落,唾了一口,也不謙讓,拿個棋子,隨意往前蹭了一步。
“迪克牛仔”不甘示弱,還不等“東瀛小鬼子”棋子停住,“唰”,卒子衝了過去。
棋到中局,雙方推出幾步好棋。
東方瘸子連連往油亮的膝上拍打。
看到仍是他那般亮的膝蓋,聽到仍是他那般豁亮的叫好聲,“東瀛小鬼子”覺得既陌生,又熟悉,還透著幾分親切,好像有種什麼東西回歸到心上。
究竟是什麼呢?“東瀛小鬼子”怎麼也說不清楚。
棋到殘局,那“迪克牛仔”叭叭幾步翻成和局。
“東瀛小鬼子”這時已神力恢複,棋興大發,要再戰“迪克牛仔”。
東方瘸子見天已微黑,嘩啦嘩啦掀翻掉那塊仍沒有“楚河漢界”的肮髒的帆布片兒,把車馬炮們一一收進那皺皺巴巴的牛皮紙口袋,背上肩,道一聲“明天再見”,便拄起拐仗往家“扭”去。
黃昏中,東方瘸子神情自若地一瘸一拐,弄得背後口袋裏的棋子們一顛一簸,嘩嘩啦啦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