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驀然抽緊,我直視著那雙利眸,裏麵湧動的暗流是我無法猜測的,下意識垂下眼瞼,我冷靜的道:“奴婢謝皇上的不罰之恩。”
空氣突然靜止了,隻聽得我與他的呼吸聲,深深淺淺的交織著,我放置在膝蓋上的手不由得握緊,一顆心急劇不安的跳動著。
恰在此時,一道“咕嚕嚕”聲不合時宜的響起,打破了我們之間的靜默,我倏然咬緊唇,臉漲得通紅,倉皇的抬頭向他望去。
卻瞧見那雙原本盈滿怒氣的利眸裏緩緩的淌過一絲笑意,他收回手,稍稍退離我,嘴角可疑的抽動了幾下,他掃了一眼膳桌上所剩無幾的幾盤菜,朗聲道:“朕可沒說過不罰你,起來吧,朕就罰你將滿桌的剩菜都吃幹淨,倘若剩有一片肉一根菜,你就自去領那五十大板。”
用完晚膳,皇上沒發話,我自然也不敢先走,跟著他回到禦書房。
此時陳公公手捧著一個鋪有明黃綢緞的托盤,上麵放著許多晶瑩剔透的玉碟,玉牌下方係著各式各樣的流蘇。
瞧著這陣仗,我著實好奇,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托盤,脫口問道:“陳公公,你手上端著的是什麼啊?”
陳公公抬頭掃了我一眼,然後又瞧了瞧皇帝,見他沒有特別的表示,他才道:“蓮尚義,這是各宮主子侍寢的玉碟。”
聽聞‘侍寢’二字,我心裏略微一跳,側目看向那道明黃色身影,隻見他正饒有興致的盯著我,輕輕啟唇道:“你很好奇?”
不知為何,此刻他神情慵懶,聲音低沉暗啞帶著一股魅惑。
心裏‘咯噔’一跳,我連忙移開視線,斜倚在龍椅上的他此時風情萬種,竟是別樣的魅惑人心。
他本生得俊美,再加上這雍容華貴的身份,難怪各宮美人前仆後繼,就算得不到最尊貴的權勢,能得他一語一注目,想必心裏也是幸福的。
想到這裏,我心裏竟微微冒起一股酸澀之意,下意識搖搖頭,輕聲道:“奴婢不敢。”
他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看了半晌,最後輕勾起唇,指了指陳公公沉聲道:“小陳子,把玉碟給她,讓她為朕挑選今晚要侍寢的美人。”
陳公公吃了一驚,目光複雜的瞧了我一眼,低聲道:“皇上,這…這沒有先例啊。”
“先例?”皇上彎了彎唇,姿勢未變,卻莫名的給人一股壓迫感,“在這座皇宮裏,朕說的話就是先例,給她!”
陳公公惶恐的垂下頭,捧著托盤來到我麵前,艱澀的道:“蓮尚義,你看看吧。”
瞧著托盤上滿滿當當的玉碟,雙眼一陣刺痛,原來皇帝的女人便是如此聽天由命。
此刻,我心裏五味雜陳,既慶幸自己不用像案板上的豬肉任人挑選,又難過自己將來終有一天會靠著這冰冷的玉碟來爭得聖寵、爭得那無上尊榮的權力。
雙目過處,隻見憶妃與淩妃排在最前麵,其次便是如意夫人、梁貴嬪、晨婕妤、緋小緩等,看來這玉碟也是依照位份高低來排例的。
掩藏在衣袖裏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我終是沒有抬起手來為他擇一女子,回頭朝他筆直的跪下,道:“皇上,奴婢身份低微,不敢逾越。”
男子目光如針,犀利的盯著我,十指無意識的敲打著禦案,“倘若說逾越,你與朕同食同座,為何不覺得逾越?”
額頭刹時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思及先前在乾清殿的事,心裏一陣緊縮,那時隻想著將滿桌的菜吃盡,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落座在皇帝身側是不合禮儀的。
此時經由他提起,我才驚覺,原來他將我所有的失禮都看在眼裏,隻是不予以追究罷了。
“是,奴婢遵旨。”站起身來,我瞧著那滿盤的玉碟,眼一閉,心一橫,隨便拿了一塊玉碟遞給陳公公,玉碟冰冷的觸感仿佛要將我心底最後一點熱度都要驅散。
耳畔傳來陳公公尖細的聲音,他道:“皇上,今晚由憶妃侍寢。”
我正欲鬆口氣,卻聽皇上咬牙切齒的道:“你可當真是徐自家人啊。”
語罷,他拂袖怒氣衝衝的走出禦書房。
莫明其妙的看著那抹明黃色的衣袂急遽消失在殿門後,我怔愣在原地,陳公公上前幾步,扯了扯我的衣袖,壓低聲音道:“蓮尚義,還不快跟上去?”
怔忡的望著他,他一臉擔憂,見我不動,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急聲催促道:“你再不跟上去可就追不上了。”
躊躇了一下,我咬了咬牙,才拾起裙裾向外追去,跑到回廊上,已空空不見那抹明黃色身影,我頓時泄氣的垂下肩膀。
想起他說的‘徐自家人’,我心裏一陣焦灼不安。他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早已知道我與徐清風姐妹的關係?
細想了一下,又覺得不可能,皇上若是知道自己被騙,他怎麼可能會不動聲色,任由我們欺騙他,他一定是以為我早上失手將徐清風推下台階,心存內疚才會翻了她的玉碟。
對,一定是這樣的!
在心裏自我暗示許久,我才終於鬆了口氣,再抬眸望向那長長的空寂的回廊時,心情也不似先前那般不安,正打算離去,卻見回廊盡頭傳來亮光。
定睛望去,隻見五六個宮女簇擁著一名婦人,她雲髻高聳,相貌端莊秀雅,雖年逾不惑,身姿依舊婀娜,一舉一動都貴氣十足,此時她正由一名年長宮女攙扶著慢步向這邊走來。
雖然未曾見過,可是瞧著她一身鎏金鳳袍,我也猜出她的身份,急忙向前迎了幾步,福身行禮,低眉順眼的道:“奴婢參見太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行人在我麵前止了步,太後犀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打量我許久,才問著一旁的宮女,“知畫,皇帝身邊什麼時候添新人兒了,這一日的功夫,哀家都趕不及這皇宮的變化了。”
知畫瞧了我一眼,目光微露異色,可畢竟是久居深宮的老人兒,隻一眨眼功夫,便又恢複正常,“回娘娘的話,這是皇上今早親自禦封的蓮尚義。”
回廊裏,燭光搖曳,將太後的神情映得有些朦朧,她自知畫的手中收回手,向前走了兩步,在我麵前站定,伸出猶戴著長長護甲指套的手指,輕抬起我的下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