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王順的追求
太陽落山了,灰蒙蒙的天色越發沉重,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幾顆微星偷偷地露出身子,膽怯地望著大地。
姚王順站在一處斷崖頂上,已經整整一天,冬日的寒風犀利如刀,他和腳下的幾支枯草一起瑟瑟發抖。他身上僅僅穿著一件薄毛衣,根本無法抵禦寒冷,隻能像蟲子似的把身子蜷縮起來,但眼睛始終緊盯著距離他100米外一溝之隔的井架上那灰暗的燈光,那燈光閃閃爍爍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好一會兒,他才換了個姿勢,背著燈光,從褲兜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含在嘴裏,兩手攏著劃拉著火柴,風太大,連著三根火柴都被風吹滅,他猛地把嘴裏的煙摔在地上,抬起腳來狠狠踩得粉碎。然後伸高手臂,把火柴盒遠遠的甩到崖下。仿佛還不解氣,又從兜裏掏出煙盒,兩手一合,揉成一團,接著扔了出去。做完這一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隱隱有些潮濕。
他心裏窩火得難受。眼下是大年三十,除夕之夜,一家團圓的時候。別人都在家裏熱熱鬧鬧過新年,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而他卻被追債的人像狗一樣從家裏攆了出來,甚至連件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姚王順費力地抬起頭來,看著這蒼茫天空,他心中竟升起一種斷腸人在天涯的淒涼。
溝那邊的燈光滅了又亮了,這是家人給他的信號,如此反複三次。他看得分明,好似這燈光的閃亮驅散了盤踞在他心頭已久的陰雲,他長出了口氣,討債的終於走了。雖然知道這樣躲躲藏藏不是長久之計,但他堅信,隻要煤礦出了煤,就是他翻身的日子,還上這些債務不成問題。
1990年,在一個縣辦國有企業上班的姚王順在朋友的引導下,偶然萌生了辦煤礦的念頭,當時的陝西渭北黃土高原,處處湧動著一股開發的熱潮。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地下有煤自然就要發煤財。再加上這個地方的縣委、縣政府放開搞活,拍賣縣屬的全部國有企業,為創業者提供貸款和各項優惠政策。
姚王順說,1990年前後,隻要你想上天,政府設法就給你租飛機;你想入地,政府就給你請土地爺。其實姚王順對煤礦一點認識都沒有,當他看到周圍許多人的條件不如他,都在爭相貸款開辦水泥廠、磚瓦窯、種果樹,努力尋找致富門路時,自己還是整天鑽在化肥廠裏裝化肥袋子,氨氣熏得眼睛都睜不開,一個月30天沒黑沒明的幹,就掙那36元錢,實在心裏不平衡。
敢拚才有贏的希望,這是姚王順的秉性。說幹就幹,到底幹什麼?他心裏沒有個底,反正該幹的別人都幹完了。隻有別人參謀去開煤礦,對於私人來說,現在在縣上還是獨門。他下定了決心,排除了來自方方麵麵的阻撓,將自己以前販運柴油、跑公交車掙下的積蓄,全拿出來,投資建礦。這裏的煤不像陝北,地質賦存簡單,誰想挖就能挖到。這裏的煤一般都埋藏在500米以下,開采難度極大。沒有一點煤礦知識的姚王順開始以為辦煤礦就像在自家院子打水窖一樣簡單,花不了幾個錢。等設備購齊,井筒才打了不到10米,他所有的積蓄就已經如流水般花光了,而想要見煤,根據鑽探鑽眼提供的資料,最少還有346米!這可咋辦啊?身無分文的姚王順傻眼了,家人也為他發愁,他在這時想到了政府,他堅信有國家政策扶持,到銀行就能貸到款。“我有項目,在搞企業啊!”他想。
事實證明姚王順的想法太簡單了,銀行的錢就那麼的容易貸給你嗎?貸款是有條件的:一是請有經濟實力的人、或者在政府部門工作的官員做擔保。二是投資的項目確實能看到可觀的利潤、效益。姚王順沒有硬關係為自己擔保,煤礦也是八字還沒見一撇,誰敢把錢貸給他。
資金短缺的致命打擊,嚴重捆住了姚王順放開膽子大整的手腳。親戚好友好心相勸,放棄得了。說錢是人掙的,也是人花的,咋花都是花,賠進去了,咱再掙,不能把人給折騰垮了,現在趁著沒把大家都搭進去之前趕緊撒手吧。每遇到好心人的訓斥,他總是沉著臉,一聲不吭地抽悶煙。
凡是成就大事業的人都具備一種近乎偏執的執拗性格。這類性格的人,他們大都越在困境中,頭腦就越發的清醒,認準的路越難、越艱險、越要走下去。資金的困擾和周圍好心人的規勸,對姚王順來說,不但沒有成為壓力,反而更加激勵他把認準的路必須走下去。有人說他是不到黃河心不甘,不碰到南牆不回頭,姚王順說:“我既然已經上了這條‘賊’船,就是到了黃河心也不甘,我相信我碰不到南牆的,即使碰到了南牆、碰得頭破血流,我也不會回頭的,大家也不要再勸了。”他排除幹擾,四處借款,但那口煤井仿佛一個吸錢的怪獸,總是“喂不飽”。債台越築越高的現實更是讓他再無退路,向前走很艱難,後退就會血本無歸,所以再難也要殺出一條血路來。當時的姚王順沒有後來成就事業後立誌於辦社會公益事業高尚的境界,也沒有那麼高的追求,隻是每天看著厚厚的一遝借條,想想那不斷增加的債務,仿佛感覺就是一條無形的鞭子在身後鞭策著他。他不敢再深入地想下去,隻有一個念頭,盡快打到底,見煤後賣錢還賬是正事,其它都是白想。井停停挖挖,挖挖停停,挖得相當的艱難。按照施工隊的水平,10米7天是正常速度,而姚王順的井10米就得1個月時間,甚至更長。主要是資金跟不上,施工單位不願墊付。
就在這樣艱難的境況中,井在一天一天的往下延伸,卻連一點煤影子都沒見著。債主們紛紛坐不住了,開始上門催賬。姚王順隻好拿出鑽探資料一遍一遍給他們比劃著解釋:“您看這圖,這裏是煤層,我們已經挖到這裏了,還有幾十米,馬上就要見煤了,再緩一緩吧,等煤出來賣了錢連本帶利一分不差還您!”有些人聽進去了,答應緩一緩,而有些人壓根就不信這個井裏能出煤,仍然吵著要賬,當時的姚王順已經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哪還有錢還賬。逼得緊了,他就跟債主們打遊擊,玩失蹤,盡量地拖延時間。因為他知道,隻要礦井出了煤,這些麻煩立馬就會迎刃而解。
隨後的姚王順更加艱難,錢借不來,大家都有了顧慮,害怕他沒能力還。礦井建設也陷入了停頓。“這一刻,我幾乎絕望了。”姚王順後來回憶這段四麵楚歌的困境生涯時,依然唏噓不已。對當時的他來說,地獄與天堂似乎僅僅就隔著這幾十米的黃土層。他始終堅信地下一定有煤,如同一個瘋狂了的賭徒,他把所有的家產做抵押,把以前都不好意思借的窮親戚們都借了個遍,隻要誰還能拿出10塊錢,都在他的考慮範圍之中。為了節省工錢,他發動家人上陣,雇用熟人幹活,這樣工資能緩一緩。最困難時期,他甚至不顧妻子的反對把家裏的口糧全都賣了……
姚王順姊妹8個,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孩子多不是福而是禍根,頓頓都要張口吃飯,已經折騰的這個還有點積蓄的大戶人家一貧如洗,姚王順作為長子,從小就承擔著養活姊妹、贍養年邁多病父母的責任,當他最困難的時侯,已經嫁人過日子的姊妹們一起上手,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就這樣斷斷續續的兩年多,姚王順的煤井終於見煤了。
命運往往和有抱負、有誌向和遠大目標的人過不去,也許是在故意開玩笑,考驗你是否能在重壓之下,經受得住考驗,鍛煉你的意誌和耐力。古語雲:“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當見到第一塊煤時,姚王順激動得跪在井口捧著煤嚎啕大哭,他認為終於盼到苦盡甘來的時候了,可命運卻不想讓他如願以償。他的礦出煤正趕上煤炭市場新一輪開采過剩,煤價暴跌,幾乎難以保本。許多國有煤礦都出現煤炭積壓,開始限量生產。周圍的私人小煤窯、鄉鎮集體礦,更是由於開采技術差,成本高,沒有國家電煤計劃和鐵路運力保證,出一噸賠一噸,許多礦已經被迫停產。暗淡的煤炭市場差點將這位敦實的西北漢子擊垮,難道煤礦真的就經營不下去了嗎?我的決定錯了嗎?即使國家用煤量少了,但周圍老百姓也得生活燒煤啊!
為了解惑,也為了尋找出路,他跑到國有大礦取經學習,到一些經營好的煤礦了解情況,最終得出了結論:煤炭價格上不去,固然對煤礦經營是最致命的打擊,但許多經營不下去的煤礦都是管理粗放,欠賬太多,又失去了信心,開始放棄管理,導致事故頻發,成本居高不下,所以才走到關閉停產的地步。其實隻要加強管理,煤礦還是有利可圖的。他回到礦上開始加強對自己煤礦的管理,像以前家裏過窮日子一樣,能扣一點是一點,能省一分是一分。沒有多少管理知識的他,卻知道節約才是硬道理,隻要把成本降下來,煤礦就能維持生產,走出困境。
姚王順從材料采購抓起,嚴格材料采購價格關。那段時間人們很少見到他的影子。有人說,他是煤礦辦爛了,欠的人錢太多,還不起,到外邊躲債去了。而此時的姚王順正在困境中為自己的煤礦思考一條效益型的發展之路,為他以後能成為全縣、全省、直至全煤炭行業的典範,17年沒有發生任何事故,在煤炭價格最低潮時期能挺過來奠定了基礎。為了采購到物美價廉的材料,姚王順長期在白水蒲城兩縣的生產資料公司和配件門市部奔波,大到一輛架子車,小到一張掀頭、一顆螺絲釘,他都貨比三家,心中有數。在煤炭市場經營不景氣的三年時間裏,他外出開會、辦事情,跑市上,去省城,凡是當天能趕回來的,他都會趕回來,幾乎在外邊沒有吃過一頓飯。
姚王順深知煤礦是“地下工作者”,高危行業,安全是天,甚至比天還大,絕不能出事故,一旦安全上出了問題,自己就會被徹底“打回原形”。再加上自己是在家門口辦企業,礦工都是十裏八鄉的鄉黨,一旦發生事故,很難給鄉親們一個交代。背上一輩子的人情債不說,煤礦也就真的沒有能力再辦下去了。所以他立下軍令狀:大小事故都不能發生。盡管經營相當困難,但他在安全上的投入從不吝嗇,他說《煤礦安全規程》是用無數礦工的生命換來的,是最好的安全管理活教材,隻要我們嚴格按照安全規程來,我相信是不會出事故的。所以,姚王順的清泉煤礦在全縣眾多小煤礦中,安全基礎硬件設施建設投資量是最大的。
他高薪聘請專業技術人員,進行安全技術培訓,提高職工素質,他珍惜礦工的勞動權利,建一流澡堂,蓋高標準的職工公寓,想盡千方百計為員工創造一個舒心寬鬆的安全環境。全方位、立體化、多棱角地加強安全軟環境的改善,最終產生出了效益。在受市場價格影響,周圍煤礦普遍虧損的情況下,姚王順的煤礦每噸煤還盈利1元多,使他度過了內債累累外債如山的困境,熬過了最為寒冷的嚴冬,並出現了4年後的新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