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眺望的地方叫做遠方
Brian,十八歲到來的那天,我一定要對著遠方張開翅膀,像一隻鳥那樣眺望。
——題記
雨水又一次漫過了五月的地麵,我的心裏有一隻鹿正穿過森林去尋找清晨的黎明。比起任何事物,我對有光的地方或者發光的物體都格外喜歡,總覺得這樣龐大而溫暖的力量永遠是自己薄弱內心的寄托,宛若清朗的湖麵給予自己的平靜與自省。
隱約間,高空彷佛又投下鳥群的鳴叫,明亮而輕柔地傾瀉下來。指尖上突然凝結出透明的霧水,夾雜風中的清涼花香。我知道這是時光,是最為珍貴的無法舍棄的夏日時光。
這是十八歲到來前的夏天,我正經曆著一次身心的蛻變,在通往命運的岔路上張望著自己腳下的鞋。世界龐大如海,人流穿息不止,鷗鳥正棲息在繁茂的樹梢整理自己油亮的羽毛。
其實,我想把走過的時光倒帶回春天,那時我的鳥和十八歲還隻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在陽光中輕輕晃動。
Brian,我記得你是在那個春天裏寫完一封信後悄悄走掉的,好像驚蟄後的寂靜雨夜,花芽盛滿水聲,濕氣濁濁盈滿南方的屋子。而我無法去找你,隻是孤單地待在房間或者教室裏,守著黑暗的窗。
淺藍色的信紙像一種憂傷,在春日遲遲的午間抵達自己淺睡的目光裏,溫柔的光亮打在你熟悉的字跡上,魚群般從荷藕間遊弋而出,卻枯萎了我心上的花朵:
親愛的雲,我走了。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會迷失,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村上春樹的文字在你的信上漂著。
Brian,我們的一生也都寫在水上,會遇到很多人,與之相識的緣分皆亦是朝生暮死薄弱如水,終究會川流而去。但我不知你遠走的緣由。
一條生生不息的河流,你走後,我便不曾為誰真正停留。
剝離掉乏味而沉寂的生活,世界唯獨剩下讓我可感知的空氣、光線、風聲與遙遠之外原野開放的一叢花朵,它們在葉尖垂落淡淡的粉黃或是青紅,像透過距離之外的餓某種注視,溫暖而憔悴。在這接近人生關口的深邃走廊裏,黑板上的倒計時是一種煎熬的等待。我不斷重複靠著麥斯威爾度過的日夜,那般平淡蒼白地與符號在紙上扭打,因大痛之後失去知覺,好像縱身墜入無底的山穀而始終處在懸空的狀態,從春到夏。
隻在哪一個下午,15分鍾的小憩後似乎聽見你的聲音,還如多年前善良無邪的孩童一般,叫著我:
雲,如果有天我還會回來,我不願看到這般消耗青春的樣子。
迎窗而來的清風在掌心收攏出一個透明的你,我在時間的臨界點上徘徊久已,聽完這般言語眼淚靜靜滑落,卻有很快在內心的堅定裏止住。我開始在胸膛上敲出誓言的聲音:
Brian,如果你回來,一定要看到我變成一隻鳥的模樣。
我尋找很多除了機械運轉思維之外的事情來做,試圖跳出從人匍匐前行的高考之路。
聽久石讓的音樂,畫自己喜歡的圖案,看很久沒有再翻起的外國小說,早退,爬牆,逛商場,獨行,或者從課桌底下整理出大疊大疊認為沒用的書本、練習,然後抱回家扔進房間的某個死角。有時感覺自己又漸漸恢複成往昔的樣子,帶著風的屬性。
我相信凱魯亞克的話: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十八歲需要這樣的永遠。
傍晚趴在課桌上看到窗外膠片般的黃昏,胸腔裏充滿了說不出的低沉。想起了上高三前的那些假期裏,自己整天躲在鄉村的夢中而享受著自然的清風給予的歡愉和祥和。
那時的黃昏顯得靜謐而美麗,不想此刻我隻能在一本書的遮掩下躲過任課老師的目光而打量它。鍾聲裏牛羊下山,小小的蹄子清脆著在土地上緩緩地敲響,大地是一楨絕美的風景,被落日鑲在遼遠的天空之下。那樣安靜的日子,風輕柔地撫過屋簷上的每塊瓦。我喜歡獨自一人爬上屋頂看一大群鳥飛翔的姿勢。那些白色的翅膀紛紛揚揚,鍍著一層金黃的油彩,頃刻間鳥成了時空的追夢人,帶著黃金般的夢想,從枝椏間飛向天空,又從近處飛向遠處。無盡的飛翔似乎能夠從從今天飛向明天,從秋天飛往春天。驀然,我想化身為鳥,帶一生的期盼去找一片轉機的天空,去跨越季節的長度而完成生命的一次升華。
然而在記憶的森森叢林裏,我們都是一群隻會在風景中迷路的羔羊,脆弱地望著同伴的眸子,卻始終辨不清方向。
蟬聲悄悄從樹上發出,一株木槿在春天開完花後又向上伸出孤獨而蒼翠的小手,抹去了時間的擦痕。夏天不知覺間已經到來,我的內心變得異常崎嶇。
以前每到入夏時節,自己都會起心動念,想獨自出發,坐一趟火車趕去南塘看蓮,但從未成行。朋友常說,現時南塘的蓮花未必好看了。我知道,內心持有的這個念頭隻太耽美,封閉在密盒中的我們隻能在自己的幻想中前行。也曾想起幼時,父母常帶自己在大雨中登上山林,站在較高的山峰上遙望寺廟樓宇的細小輪廓。雨水和夜一樣,蓄養著我們的寧靜與平和。而如今,這樣的安寧被麻木與冷漠所代替,顯出一片憂傷的藍,深埋在緲茫的雲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