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你被那一雙雙粉嫩或是斑駁的手接走時,滿含對沃土的無限感激,你輕輕地低頭,像臨行的孩兒看著家園,看著母親。那無聲的告別咽在花萼上,滴著晨露。
茉莉——
享受茶盅幸福的人,不都應舉起生活的帽簷,向你致敬?
肆
江楓如火,映著還未清醒的塵世,涉水而過,風將所有的衣襟拉扯。
風是最難舍你離去的人。
雖說風花雪月最為多情,但閩都的風對你已是一片傻傻的癡情,年年歲歲,朝朝暮暮。
他記得你的一顰一眸,記得你的一開一攏,記得你的來與去,悲與樂,素與淡。他給你寫過無言的情書,給你唱過嘹亮的山歌,給你召喚過星辰以及日月的光。
你卻在顫動,有些愛是深藏心裏的溫柔。你無法說清,對於風,你是愛還是不愛?
前世,你或許在佛的手心許過下世的誓言,雖為花,但不為情所困。所以你素雅,所以你離群索居,所以你冷漠,所以你無視風的真心。
這或許也是一部傳奇。
你用漸次枯萎的背影,透過竹籃,目送依舊青春的風。
有些愛無需濃烈,淡然處之,心靜如水,沉默亦是一種愛。
離去吧,離去吧,一切都隨風飄散吧。
茉莉——
你可知生命即將終結在這短暫的旅途後?
你可知火的劊子手已為你準備好刑具?
你可曾後悔無法擁有一日的小愛情?
你展開所有乳白的花瓣,用僅有的力量擺出最後美麗的姿勢:我知道,但我不後悔。
伍
最終你走到了火盆之上。
熊熊焚燒的烈火之上,靜坐,打禪,觀世。
你麵無苦色,嫣然笑之,就像一尊幸福的佛。
無論明火暗火,無論煎炒烘焙,無論日和月、陰和陽顛倒或是旋轉,都與你無關。
你隻關心自己磨煉後人們是否喜上於臉,是否將你放至白瓷或者青瓷上繼續下一個宿命,是否有更為明淨的水來為你齋浴,讓你成仙,不再受輪回之苦。
一把鏽紅色的鐵鏟把你翻來覆去地折磨,你默默忍受,想象自己是鳳凰,用涅槃的神話醫治自己身上的傷。
一遍一遍,一上一下,暈眩裏,你隻願烈火再猛烈些,燒去自己,燒去人世間的淫邪、卑劣、肮髒,以及無數的迷惘與苦難,願這一切焚燒幹淨。而後剩下最美最美的自己與最善最善的人間。
終於,漫長的苦痛過去了,茉莉——
你涅槃而出,如新生的鳳凰,帶著新的香氣,在經過了花香養護、茶坯處理、窨花、起花、複火、提花、勻堆、裝箱工序後,抵達檀香木上,抵達精致的杯具上,抵達無數期盼的唇上,也抵達了你自己生命的高地上。
一切靜止,你坐於杯中。
茉莉——
你是坐在蓮花之上。
這一刻,你成了真正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