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朵的腦子一片空白。雖然她穿著淡藍的百褶裙和高跟鞋,卻絲毫不覺得累。她能清楚地聽到從陳少安鼻孔裏發出的均勻喘息,厚實,且帶著不可抗拒的安全感。她聞到陳少安身上一如當年的味道,她想起那年夏天的陽光和大院子,想起陳少安不辭而別的那個清晨,她孤獨地躲在廁所裏哭得稀裏嘩啦。
沒人知道夏小朵的秘密。隻是,往事忽然像利劍一樣穿心而過,她覺得甜蜜而又悵惘。
陳少安夾起一塊燒好的牛肉放到夏小朵碗裏,微笑著說:“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我當時剛畢業,沒經驗,教得不好,自己都常常覺得沮喪,也難怪你們常常用粉筆頭扔我……”
“你知道粉筆頭是我扔的?”夏小朵大吃一驚。
“當然知道啦,整個年級的老師有誰不知道?我還知道藍色粉筆是你的專屬。因為每次上課在黑板上標記重點我都找不到藍色粉筆,覺得奇怪,所以放學後我就悄悄檢查過你們的課桌……”
夏小朵有點激動。她想哭,她想要告訴陳少安,一直用藍色的粉筆頭扔他,是因為她覺得藍色是屬於她的幸運色,她也想讓陳少安知道,扔他其實不是討厭他,而是喜歡他。
當然,這些話夏小朵還是沒能說出來。她有點失控,喝了很多酒,最後連站都站不穩。
四
陳少安在醫務室陪了她整整一夜。
夏小朵醒來的時候,看到陳少安身邊坐在一位長發女子。還沒等陳少安介紹,夏小朵就掙紮著起身跑了。
夏小朵看到他們緊緊相扣的十指,像公園裏互相纏繞的蔓藤,扯也扯不開。夏小朵第一次嚐到心碎的滋味。她一路跑,一路哭,眼淚就像滂沱大雨,止都止不住。
很久之後,夏小朵在陳少安的博客裏看到一段話,再度淚落如雨。陳少安說:“在愛情的時空裏,最可怕的不是平行線,而是相交線——那匆匆一會的甜蜜之後,便是漸行漸遠的疏離和冷漠。平行,雖然意味著永無交點,但起碼,彼此可以同行互望,永存懷念。絕口不說愛你,不是因為不夠勇氣,而是害怕連這個僅有的平行機會都失去。”
原來,陳少安一直都懂。
大三冬天,夏小朵把那件淡藍色的運動衫還給了陳少安。陳少安迷茫地說:“原來這件衣服在你那兒啊?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以為丟了……”
坐在包廂裏吃火鍋,窗外雪花飄揚。陳少安中途起身出去借電話的空檔,他的女友主動拍了拍夏小朵的手:“小朵,你的感覺我都懂。跟少安在一起之前,我心裏也住過另外一個人。那天晚上你喝醉了,醫務室要登記資料,需要身份證。少安打電話給我,說他一個男人不好去翻一個小姑娘的包。就這樣,我在你的錢包裏看到了少安幾年前的照片。你把他的照片隨身帶著,還保管得那麼好,看得出來,你真的很喜歡他。我沒有半點醋意,因為我這樣愛過,所以我知道這份喜歡到底有多麼純潔多麼神聖……”
夏小朵沒哭,隻是她覺得自己的心忽然被什麼紮了一下。
陳少安的女友讓陳少安單獨把夏小朵送回女生宿舍。夏小朵故作輕鬆地說:“哈哈,你這麼放心?你不怕我把陳少安搶走?”
她上前輕輕抱著夏小朵說:“傻丫頭,能被輕易搶走的愛情,那肯定不是真的愛情。你那麼善良,漂亮,相信我,你一定會幸福的!”
這一次,夏小朵忍住沒哭。一路上,陳少安不停地問夏小朵:“喂,剛才她跟你說了什麼?告訴我嘛,快啊……”
夏小朵快上樓的時候,陳少安捧著那件淡藍色的運動衫說:“有蘭花的香味哦!”
這一次,夏小朵沒忍住,她轉身衝進陳少安的懷抱裏,哭得忘乎所以。陳少安伸出右手輕輕地摸摸她的頭:“夏小朵同學,你用那麼多藍色粉筆頭扔我的時候,我都沒哭哦!”
夏小朵笑了。當晚,她把陳少安的照片從錢包裏取出來,夾進了厚厚的日記本裏。她站在陽台上雙手合十許了一個願,像是跟往事告別。
第二天,馬淘淘殺豬般的尖叫在女生宿舍爆炸開來:“啊!夏小朵,你怎麼換錢包啦?發生什麼事啦?你的夢中情人呢?”
夏小朵當然沒有告訴馬淘淘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夏小朵寫在書桌上的那張便條她倒是可以看到。
“有些你一直記得的事,或許別人早就忘記,沒關係,青春本來就是不斷的相遇和忘記——獻給十八歲的藍色運動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