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已經原諒我了吧
給我寫信的時候,他還小,十五六歲,懵懂得像朵含苞的蓓蕾。照片裏,披著染黃的頭發,叼著根劣質香煙。
他說他跟他爸鬧翻了,沒什麼去處,而我是他最喜歡的作家,他隻想來看看我,於是問我從湖北武漢到雲南宣威的具體路線怎麼走。
他在信中把所有心裏的委屈都痛陳了一遍。
他喜歡上一個女孩,煎熬了很久,終於決定給她寫封情書。無奈,這封情書半道就被訓導主任劫走了。
跟所有壞學生的下場一樣,他不但被通報批評,還被叫了家長。
那封熱辣辣的情書幾經波折,最後交到了他爸手裏。
他爸氣得差點沒昏過去。因為訓導主任說,一個連情書都要寫錯別字的學生,簡直就是無可救藥了。
他爸當著所有老師的麵給了他三個耳光。他一個一個都記在心裏。
那女孩原本和他雖不熟絡,但起碼不至於討厭,見麵還會打個招呼,說幾句話。可這件事情之後,學校裏到處都是他倆的流言蜚語。為了劃清界限,她對他忽然冷若冰霜,置若罔聞。
生活總是充滿戲劇。就在他覺得沮喪頹敗的時候,忽然接到了後排女生的告白信。
這封遲來的告白信,對於此刻的他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他坐在空蕩蕩的教室裏,一遍遍問,原來我也有人喜歡?
這位後來的女生樣貌平平,卻對他關懷備至。給他送英語筆記,幫他補習功課,甚至,在他打籃球崴到腳的時候,屈身幫他洗腳揉藥。
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柔。他開始喜歡她,依賴她,想和她手牽手,走更遠的路。
然而,事情同樣敗露。為了讓這個善良的後排女生不受任何負麵的傷害,他獨立擔起了一切責任。他說是他先追的她。
他爸又被訓導主任叫到學校。這次,他爸沒有打他,隻是說了一句特別傷人的話。他爸說,老師,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既然管不了,就讓他自生自滅吧。
當夜,他哭了好久。他給他爸寫了一封斷絕信,放在臥室的書桌上。而後,他把該帶的衣物都塞進偌大的背包裏,決定從此浪跡江湖,逍遙度世。
他也許沒有收到我的回信,也許,是收到得太晚。
去武漢做演講的時候,他來聽,問我還記不記得他的名字,他說曾經給我寫過很長的一封信。這時,他已經二十一歲。
聊起他的父親,他眼睛裏一片浪潮。他說的不多,但整個人顯得冷靜而又內斂,與當年暴躁的他,判若兩人。
他當年離家之後,他爸為了找他,幾天幾夜,走街竄巷,最後在小胡同裏遇到一群搶劫的流氓,挨了兩刀,廢了右手。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說,過去了,都過去了。等他走後,我卻忽然想起很多自己做過的傻事。我急急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我說,媽,那些我輕狂叛逆時所犯下的錯,你都已經原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