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舔幹淨(1 / 1)

給我舔幹淨

中午小秋一個人溜出工地,去飯館喝了兩碗拉麵。時間短,他甚至沒來得及摘下頭上的安全帽。從飯館返回工地,需要經過一條幽長的胡同。此時,小秋就急匆匆行走在這條胡同裏。

也許走得太急,他突然感覺胸腔裏憋著一口粘痰,呼呼響著讓他很不舒服。於是他用氣流將那口痰從胸腔拔至鼻腔,再從鼻腔繞到口腔。那濃痰在小秋的嘴裏至少轉了四圈,然後才被他“啪”地吐出。

卻沒有落地。那痰準確地射中一條褲腿。那是條灰色的休閑褲。肥大。質料考究。

小秋看到一張中年男人的臉。這張臉因為極度憤怒,抻長了眼睛與嘴巴的距離,身體也膨脹得象一匹騾馬。他看到從騾馬的眼睛裏飛出憤怒的紫色火焰,把他的臉燒得滋滋直響。

小秋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哦對不起。

對方卻不說話。他看看那痰,看看小秋,再看看那痰,再看看小秋,嘴唇劇烈地顫抖。

小秋慌了。真的對不起,小秋說,我給你擦。他從口袋翻找著剛從飯館裏偷拿的餐紙,急急地蹲下身子。

擦?對頭發出濃重並快速的喘息,擦得幹淨麼?

能擦幹淨肯定能擦幹淨。小秋急急地說。終於翻出餐紙,他的手靠近了褲腿上的粘痰。

我看還是別擦了。對方突然笑了,你給我舔幹淨算了。

小秋揉揉耳朵,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小秋問,你說什麼?他的聲音提得很高,增加著對方的憤怒。

對方說,給我舔幹淨。

小秋站起來說,真的對不起。

對方說,給我舔幹淨。

小秋重新蹲下,他對自己用紙巾給他擦那口痰仍抱有希望。蹲下來的小秋說,別逼人太甚,大不了賠你一條褲子。

對方的腿迅速移開。從小秋的角度看,對方高高的身體象一座鐵塔。他說,我不要褲子,你也賠不起,你給我舔幹淨。他開始打電話叫人,小秋聽到他對著手機吼,老六,你帶把刀來啊!

小秋於是怕了。他想跑,但對方騾馬似的身子還在膨脹,把那條胡同塞得滿滿。

於是小秋說了句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

小秋說,好,我給你舔。

小秋想,還好舔的是自己的痰。

痰的部位在褲角。盡管小秋蹲得很低,卻仍然夠不到。小秋便跪下來,跪下的小秋輕輕地捧著男人的腿,他仰著臉,眯起眼,伸出舌頭,很認真、很敬業地舔著那口痰。

很快,那裏隻剩下一小片深的唾漬。

男人說,你很冤是不是?

小秋說,不,不冤。

然後小秋站起來走,對方側了身子。小秋快步往前走,嘴裏輕輕嘀咕了一句什麼。直到現在,小秋也不知道他那天到底嘀咕了一句什麼。

但男人卻追上來。先是一聲怪叫,然後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暴揍。小秋聽到對方說,你他媽敢罵人?你他媽敢罵我?小秋沒有還手,甚至沒有躲避。他的腦袋漸漸有些麻木,意誌變得模糊。小秋想,我罵過他嗎?

後來小秋就失去了知覺。

再後來,小秋就在醫院裏住了下來。他的一個腎髒被打破,兩條肋骨被打斷,一個眼眶被縫了六針。醫生說,這哪叫打架?這簡單就是殺人!

小秋也這麼想。

男人沒有跑掉,也許他根本就沒打算跑掉。是他把小秋送進了醫院。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這個舉動有多麼愚蠢,因為小秋不僅遙遙無期地住著醫院,他的腎髒還被割掉一個。當然割掉一個腎,對小秋今後的生活不會造成什麼影響,他的很多朋友都少一個腎。但小秋不幹。他堅持要換腎。

這當然需要很多錢。

男人已經為小秋花掉了三萬塊錢。他不知道前麵還有多少個三萬塊在等著他。

所以他找到小秋。那天他帶了一大袋水果,說,咱別換腎了,行不?那天我喝多了,我是混帳。

小秋看著天花板,不出聲。

男人說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有錢人。其實我跟你一樣窮。你別跟我過不去了好不好?

小秋說,好。

然後小秋從胸腔裏憋出一口濃痰,痰在他的嘴裏至少轉了六圈,然後射在病房的地板上。那痰在地板上沸騰,焦黃的泡沫裏翻滾著粉紅的血絲。

小秋說,這還是那口痰。給我舔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