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女人去二十裏外的鄉郵局,給男人打電話。

女人說在外麵過年,好嗎?男人說不好,城裏人不扭秧歌,不唱大戲,不放炮。女人說冷不冷?男人說還行,就是沒意思。女人說你不在,家裏也沒個年味。娃想你,娘想你,爹也想你。她想說我也想你,可是臉紅了,就沒有說。男人說大龍把錢捎給你了嗎?女人說給了,娃想你呢。男人說我也想回,可過年這幾天幹活,能拿雙倍錢呢。女人說大龍說了,你在看工地。男人說今年接著蓋這樓,還得蓋一年。對了,昨天給你買了條銀手鏈,和電視上的一樣。等回家時,捎給你。女人說花那沒用的錢!你啥時回?男人說夏天吧,活不忙的話,告個假。女人說大龍明天走,讓他再捎床被子給你?男人說好。……掛了吧,電話費挺貴的。

打春了,雪仍然下得大。女人挑兩個水桶,去村裏老井擔水。井很深,井口滑溜溜的,女人小心地把水桶順下去,再吃力地拔上來。隻有大半桶水,但女人還是倒掉了一點。路很滑,她怕摔倒。女人挑著兩半桶水,歇了兩次,終於回了家。她把水倒進水缸,抹一把汗,給癱瘓在床的娘翻一下身,又挑著兩個空桶出去。她想起男人。男人在家的時候,她總是拿一條毛巾候著,等男人挑水回來,在他額上輕輕擦一下。其實男人額上根本沒汗。男人身強力壯,鐵打般的漢子。

女人去二十裏外的鄉郵局,給男人打電話。

女人說能告假嗎?男人說不能,忙呢。女人說就知道你不能,可是娃想你呢。男人說這個小兔崽子!女人說爹和娘,也都想你呢。女人的臉突然紅了,她輕輕咳了一聲。男人說你怎麼了?女人說不怎麼,你那兒熱嗎?男人說還行,秋苞米種上了嗎?女人說早種上了,我和爹去種的。你啥時回?男人說秋收吧,不管活忙不忙,我都告個假。女人說爹年紀大了,手腳不利索,如果你不回,這麼多地,我怕顧不過來。男人說我會回的……對了我給你買了銀手鏈,跟電視上的一樣。女人說都說一百遍了。男人說再說一遍嘛!女人說知道了。男人說多給娘做些好吃的。女人說嗯。男人說晚上早點掛上門……好了掛吧,電話費挺貴的。

女人坐在小院裏,抬頭看天上的星。她知道那顆叫牛郎星,那顆叫織女星,那亮閃閃的一條帶子,是銀河。男人在家的時候,夏夜裏,他們會坐在小院裏納涼。她拿一把蒲扇輕輕給娃兒趕著蚊蟲,男人坐在竹椅上,一邊卷著紙煙,一邊給她和娃兒講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故事。有時夜很深了,男人還在抽煙。煙味很熗,又有些香。男人從院角拔一棵狗尾草,對她說,你咬著它,閉上眼,抬頭,能看到牛郎星和織女星親嘴呢。女人不知有詐,照男人說的去做。男人猛地一抽那草,草籽便捋了女人一嘴。女人吐著草籽,伸手掐男人一把。男人疼得噓噓叫著,向她求饒。輕點輕點,男人說,爹和娘都睡了。

女人去二十裏外的鄉郵局,給男人打電話。

女人說你到底回不回了?男人說可能不回了,告不下假,搶工期呢。女人說地裏的活兒,怎麼辦?男人說你雇個人吧。你和爹,別太累。女人說累倒是不怕,可是娃想你呢。男人說娃長高了吧。女人說還用問?還有,娘在夢裏念叨你呢。女人想起她昨夜的夢,臉偷偷地紅了。男人說我今年又掙了不少,明年咱就能蓋上新房。女人說你要等到過年才回麼?男人說是,看樣子得等那時候。收成會好嗎?女人說會好。過年肯定能回?男人說肯定回……對了我給你買了銀手鏈。女人說你要嘮叨一千遍麼?男人說我現在,天天戴在手腕上呢。女人說沒人笑話你?男人說我不管,戴上它,像摸了你的手……女人說討厭呢你。男人說雇個幫手吧,別太累……掛吧,電話費挺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