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會熨衣服嗎(1 / 2)

您會熨衣服嗎

關鍵語:有時候我想,幫助一個人度過難關,其實並不太難。難的是你能不露聲色地幫助他人,並且不會令對方,產生絲毫羞愧和難堪。

多年前一個秋天,我懷揣一張地圖和二十塊錢,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城市很大,很繁華,令我興奮並且恐懼。我知道這個城市裏有十二家服裝廠,我的目標是在其中一家謀得一個服裝設計的職位。

當然,這並不容易。

去第一家就碰了壁。跟門衛商量很久,他才放我進去。我找到人事科,告訴科長我想在這裏找一份工作。科長說您會熨衣服嗎?我說什麼熨衣服?科長說就是整燙工啊。用熨鬥把布料和衣服熨平了就行。我急忙說您可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想問問這裏需不需要設計人員?科長說那倒不需要,這裏隻需要整燙工。您會熨衣服嗎?我說我不會熨衣服,我也根本不想熨衣服,我到這裏來,隻想做設計。科長就衝我攤開手。他說那就沒辦法了。現在全世界都不需要設計,隻需要整燙工。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大街。二十塊錢已經花掉五塊,剩下的十五塊錢,必須一直堅持到找到工作。

即使半夜裏我被凍醒,即使我縮在站牌下瑟瑟發抖,我對自己的前景,仍然充滿樂觀。為什麼不樂觀呢?我知道自己的實力,我還知道,這座城市裏,還有十一家這樣的服裝廠。應該會有一家會接受我吧?

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事情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簡單。第二天我去了另一家服裝廠,遭遇幾乎是頭一天的翻版。當我說明來意,迎來的是劈頭蓋臉的一句:您會熨衣服嗎?我跟他們解釋清楚後,他們就會揮揮手說,設計不用。如果要做整燙工,隨時歡迎。

我並不是自大到認為自己不屑做一名整燙工。我隻是覺得,整燙工人人可做,但設計畢竟是鳳毛麟角。假如我真的在車間裏做一名操著電熨鬥的整燙工,那麼,我十幾年來的努力全將白費。一切都要從頭再來,我想我不能夠麵對。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往後好多天,當我一個工廠一個工廠地毛遂自薦,得到的回答全都是“您會熨衣服嗎?”。如果我可以接受整燙工,那麼,當天就可以上班;如果非設計不做,那麼,對不起,本廠不需要。

已經好多天沒洗澡了,我想我身上肯定散發著臭味。白天我一家家服裝廠碰運氣,到晚上,就在大街上隨便找一個地方睡上一覺。記得那時我穿著西裝,那是我唯一的一件像樣的衣服,我決不允許它落上灰塵或者壓上褶皺。睡覺前我會把西裝脫下來,小心翼翼地蓋在身上。晚上很冷,有時我會在那件西裝上蓋一張報紙。盡管這樣做毫無用處,可是畢竟,看起來會暖和一些。記得有一天晚上下雨了,可是疲憊至極的我卻渾然不覺。等終於醒來,那張報紙已經被徹底打濕,黑黑的紙屑沾滿了西裝。我慢慢地向下搓著那些紙屑,一邊搓一邊流淚。

那十五塊錢,我花了很多天。所有的錢都變成了饅頭,我精打細算,一天啃掉一個或者兩個。終於那天晚上,我的口袋裏再無分文。其實昨天口袋裏就已經空了,最後一個饅頭,被我中午的時候啃掉。而這時,十二家服裝廠,我已經試過了十一家。

似乎一切都山窮水盡。根本沒有人給我動畫筆的機會,我卻將隨身攜帶的幾幅作品全部留在了那些服裝廠的辦公室。那天晚上我躺在冰冷的石凳上心灰意冷地想,放棄了算了,何苦受這份罪?可是當第二天太陽升起,我想,還是去最後一家試試吧。

照例是和門衛磨了很長時間,他才肯放我進去。人事科裏坐著一位女孩,正打著電話。見我去了,示意我先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等一會兒。似乎過了很久,她才打完電話。她問我您有事嗎?我說我想問一下,咱們廠需不需要服裝設計?聲音很小,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出話說得很沒有底氣。女孩低下頭想想,說,您能現在創作兩張作品讓我看看嗎?一張素描,一張時裝效果圖。

我欣喜若狂。我手忙腳亂地從畫夾裏取出畫紙,又手忙腳亂地從手提包裏取出炭筆。我畫得很投入。我似乎一位即將淹死的落水者突然抓到一根稻草。一張素描用去我兩個多小時,正當我打算繼續畫時裝效果圖的時候,從廠區傳來了鈴聲。我說要不我先走,下午再來接著畫吧?女孩說不。您繼續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