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怕
女人拐過牆角,電梯門即將關合。女人喊一聲稍等,提了長裙,小跑起來。她看到電梯裏伸出一隻手,為她輕擋即攏的門。那隻手很白很胖,五指粗短──那是一隻中年男人的手。
女人衝男人笑笑,表示感謝,隨即按下六樓的按鈕。男人聳聳肩膀,說,我也去六樓。男人又矮又胖,肥碩的身子將花格子襯衣撐得飽滿,如同肥肉搓成的碩大的丸子。他直直地盯著麵前的女人,目光裏似乎帶幾分討好女人的猥瑣。女人心中打一個寒顫,突然後悔自己暈頭暈腦地撞進來。她不喜歡又矮又胖的男人,更不喜歡男人這樣盯住自己。女人迭抱雙臂,盯住一路攀升的指示燈,感覺渾身不自在。
是一個很大的藥品超市,女人要去六樓買些家備藥。是春日午後,超市裏人不多,店員們懨懨欲睡,保安們早已不知去向。電梯中光線昏暗,女人用餘光打量著醜陋的男人。男人有著碩大的腦袋和粗短的脖子,他的腦袋不是長在肩膀上而是坐在肩膀上的。女人想男人是做什麼的呢?奸商?單位領導?小車司機?酒樓廚師?──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夥夫。
買藥?男人盯著女人,沒話找話。
嗯。聲音從鼻子裏擠出。女人緊抱雙臂,眼睛瞅著指示燈。三樓。
病了?男人不識時務。
嗯。聲音繼續從鼻子裏發出來。女人扭過身子,背衝男人。她不想與男人再說一句話。她隻想電梯快些升到六樓。
四樓。五樓。五樓半。
突然女人發出長長一聲尖叫。
電梯猛然顛簸,像遇上冷氣流的飛機,然後,整個世界霎時漆黑一片。女人的尖叫聲至少持續了半分鍾,也許她的每一根發絲都直立起來。尖叫聲在逼仄狹小的電梯裏撞碰反彈,又分出杈兒,如千萬枝利箭遍紮女人,讓女人恐懼遞增。女人撕心裂肺地喊,救命啊──
黑暗裏的男人說,別喊!
女人大聲喊,你想幹什麼?──救命啊!聲音尖銳刺耳。她往角落裏縮。可是她隻碰到冰冷的鐵壁。
男人說你先別喊,別喊。不要怕……我發誓電梯不是我搞壞的……我猜是哪裏出了故障吧?不像停電。停電不會猛然一顫……
女人的尖叫聲終於停止。她知道電梯被卡在五樓和六樓之間。她知道近在咫尺的黑暗裏站著一位又矮又胖的男人。女人想說服自己平靜下來,可是她心跳得更加厲害。
我怎麼辦?女人像在自言自語。
男人在黑暗裏笑了。他說你應該問我們怎麼辦。話音剛落,電梯裏嚓地亮起來。女人看到男人舉著一個打火機,男人的臉在微弱的火光中一閃一閃,雖然笑著,卻有些陰森。
我要出去!女人抹一抹嚇出來的眼淚。
我也想出去。男人笑笑說,可是你認為我們出得去呢?
那我們怎麼辦?這次女人換成了“我們”。
不怕。男人說,就算是電梯故障,一會兒他們也能修好……我保證咱們不會被困超過半小時。頓了頓,男人又說,你可以抓住我的手。
女人下意識地縮縮身子。不用,她急忙說,你別關掉打火機就行……
男人偏偏關掉了打火機。男人說別再叫……千萬別再叫……時間太長打火機會炸掉的……這隻是一次性打火機,你以為這是奧運火炬?
男人並不幽默。事實上這種時候,任何幽默對女人都無濟無事。突然停下的電梯,突如其來的黑暗,黑暗裏的男人,男人的眼睛,都有著幾乎令她崩潰的恐懼。
打火機再一次點燃,男人的臉再一次在火光裏笑起來。我是和妻子來這裏的。他說,逛街逛到這裏,順便上來買點藥……她走累了,等在一樓……幸好她沒有跟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