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牙
滿倉請我喝酒,在他堆滿垃圾的房間。那天我們喝得高興,兩個人幹掉兩瓶白幹,三包威海產辣花蘿卜。喝到接近尾聲,滿倉和我開起玩笑。他說我長得像條狗,並且還是那種純種的德國牧羊犬。這當然激起我的憤怒。於是我抓起一隻酒瓶,照他的臉就一家夥。
我記得酒瓶在他臉上炸開,像利刃在秋風中錚錚作響。他怔一怔,怪叫一聲,撲上來,一拳捅中我的眼睛。我們扭打到一起,在垃圾堆裏滾來滾去。最後滿倉占了上風,他把我壓到身下,拳頭像蒜錘搗蒜般擊打我的麵門。不疼,滿倉像在給我撓癢,或者按摩。
第二天滿倉找到我,在我堆滿垃圾的房間。他告訴我他的門牙被我打掉一顆,讓我看著辦。我說掉就掉了吧,又不是腦袋掉了。滿倉說那可不行,你得給我鑲上。我說滿倉你開什麼玩笑,我的臉現在腫得像個饅頭,我找過你嗎?滿倉說那可不一樣。你的臉腫得像饅頭,過幾天就好了。我的門牙沒有了,可是一輩子的事。我說那可不一定,說不準過幾天你牙床上還能重新長出一顆門牙。滿倉說兄弟,你就幫老哥這一次吧。啊?算我求你,幫我把門牙鑲上。我說給你鑲個金的還是銀的?他說什麼樣的都行。我說烤瓷的行不行?他說當然好。我說要不鑲個銅的或者鐵的?滿倉說你看著辦,銅的鐵的都行。我說鐵的?你也不怕嘴裏長出黑鏽?給我滾!
滿倉沒有滾。他坐在我的麵前,可憐兮兮。我說你怎麼還不滾?他說我門牙掉了,是你打掉的,你得給我鑲上。我說你說什麼都沒有用,這事我管不著。他說我吃飯會不方便的。我說你正好少吃點。他說我說話會漏風的。我說這樣正好帶著點港腔,多洋氣。他說我女朋友會甩了我的。我說我正好趁虛而入。滿倉嘭一聲就給我跪下了。他說兄弟,你就幫哥鑲一顆吧,鐵的也行。他的表現讓我很不滿,我說你他娘的真煩,不就一顆門牙嗎,還至於下跪?行,你把那顆門牙拿過來我看看,我就帶你去鑲一顆。鑲個銅的,讓你滿嘴金光。滿倉說可是那顆門牙找不到了。也許被我咽下去了吧?我說那你上廁所時看著點兒,等腚裏長出一顆門牙來,你再過來找我。滿倉跪著不肯起來,他說你別難為我了,你就幫老哥鑲一顆吧!我說,拿門牙來,立馬帶你去鑲,否則,免談。給我滾!
我知道他不可能找到那顆門牙。在他亂糟糟堆滿垃圾的房間,別說打掉一顆門牙,就算打掉一顆腦袋,也找不到了。滿倉在城市揀垃圾,我也在城市揀垃圾,我們親如手足。但我想,感情是一回事,給他鑲牙,是另外一回事。掉顆牙也至於他這樣?我想起一個剛剛學到的詞: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