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哭你就瞎了
天剛早,錢總就叫上司機上路。這是因為眼疾久治末愈要去埋在山窩裏的小村落。
錢總眼疾有些時日了,先是針刺般的疼,他用了三種滴眼液不見好轉,沒幾天眼腫成紅柿子;他又跑醫院中西醫都看,吃藥打針,仍不見效,眼睛反而漸漸視物不清了。他氣躁大罵,醫院的專家都是飯桶,藥店的藥品全是假貨。
錢總退求偏方。有人說,如是讓電焊光刺的,就用小媳婦的乳汁塗。他的工地上正好有奶小孩的,擠給他一小瓶,塗了三天卻沒見效;有的年長的提醒,如是見了汙穢物,得用桑樹葉薰。他想,前陣子陪城建局的去桑拿,他曾摸過人家小姐底褲的血汙。他找來桑樹葉薰,可薰了三天,眼腫得更厲害了。
錢總害怕了,莫非這就要瞎了眼。開始整天整夜沒睡,脾氣躁上來,嚇得公司上下不敢在他跟前晃。因為視力下降,人在他眼裏成了搖晃的黑影,總免不了他一頓臭罵。就在他急得要發慌的時候,公司裏有個曾下鄉蹲過點的說,山窩裏有個專治疑難雜症的老頭,脾氣很倔,不管你官多大、錢幾多,要治病得上門去。他一聽,覺得人家譜擺得那麼大,說不定有兩下子。於是,打發司機將自己顛了四個多鍾頭,去了山窩裏的小村落。
記得那天錢總和司機剛邁進門,一個女聲細細響起:來了?屋裏光線很晚,錢總隻見到一個瘦弱的影子搖晃一下,便把眼疾的隱情說了一遍。那個細小的女聲問:“有多長時間沒流眼淚了?”錢總愣了半天,才說:“大概有十餘年了!”那細小女聲“嘎嘎”地笑起來:“物極必反,天理呀,喜多必悲、笑多必哭。”錢總慌了神:“老先生,我還有救嗎?”那女聲收起笑音,淡淡一說:“沒大礙的,回去哭上幾回就好了,不懂哭就瞎了,如沒好,再來。”錢總一下子輕鬆起來,想,憑這奇怪的治法,像是遇上了神仙。
可回到公司,錢總一點想哭的感覺都沒有。他想起小時候因為挨餓而哭過,小學時鬧不團結受老師惡罵而哭過,中學時頑皮惹禍被父親揍打而哭過……可這麼多年過去,他壓根兒就沒有餓過,既沒有人罵他,更沒有人揍他,他現在到哪裏去找哭的感覺呢。
錢總讓人從工地找來一個民工。民工在他眼裏成了一個影子。他掏出一百元擲在桌上,對影子說:“你罵我,把我罵哭,錢你拿走。”影子說:“我哪敢罵你,罵你把我開了怎辦?我一家子糊口就靠我這份工作!”錢總強上勁來:“你再不罵,我才開你呢。”影子無奈就嚷:“黑心的工頭,你錢多了燒手,我就罵你,我累死累活幹一天,你才給我二十元,我罵你就等於我幹五天!”錢總被罵時想,平日書記鎮長都沒罵我,現在卻被民工罵,屈辱得想哭,可擠不出眼淚來。可還是讓民工拿走了那一百元。
錢總又讓人找來一名保安。保安在眼裏也成一個影子。他掏出兩百元擲在桌上,對影子說:”你打我,把我打哭,錢你拿走。”影子卻一下子自己哭了,說:“老總,我怎麼打你,你把我開算了!”說罷,不敢去摸桌上的錢,落慌而逃。
那些日子,錢總著意不吃飯,甚至不進水,雖然餓扁了肚子,可他仍找不到要哭的感覺。
當錢總饑腸轆轆來到山窩見到那女聲老頭己是精疲力竭,他依稀見到瘦弱的老頭在他跟前像燈火苗搖曳一下,那個女聲問他:“你在商海滾打多年,你還記得自己是如何發跡的嗎?”他聽著腦裏翻江倒海,記起了早分手的老伴劉雨紅……
劉雨紅是與他逃婚進城打工的。而逃婚是因為掏不出當年劉家廉價的彩禮。
進城後,劉雨紅與他相濡以沫,賣過燒餅、收過舊貨、倒過土坯、販過水泥,兩、三年內,終於湊手有了一筆錢。可劉雨紅拿去攻關一個競爭劇烈的裝修工程,沒想到結果是水打漂沒影了。記得那天劉雨紅撲在他懷裏徹夜的哭,可他沒哭,他覺得在女人哭麵前,男人還落淚什麼。後來,劉雨紅學會了跳舞,又學會了打扮,穿了丁字高跟鞋,裙子那麼透薄,甚至後來一個夜裏沒有回家,次日卻拿回了一個一百餘萬元的建築工程。再後,他和劉雨紅開了一家公司,有了從沒敢想有的錢,置了房,買了車,日子過得盡心盡興。
直到有一天,一個穿丁字高跟鞋、又穿透薄裙子的小姐為了一個工程合同倒在他懷裏,他倏然記得劉雨紅是否也曾那樣委身於他人,他心跳得像刀剜的疼痛。他的工程越做越大,在豐乳肥臀當中更加肆無忌憚。東窗事發後,劉雨紅與他爭吵,可他話中帶刺回擊她,卻比挑明說還難受。劉雨紅罵他忘恩負義,提出分手,這時候他才記起當初逃婚就沒登記過。他將房子留給劉雨紅,他開車逃離了那個地方。他始終覺得是劉雨紅先負了他。分手後,這些年劉雨紅在幹什麼,他並不知道,也沒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