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野豬林
街對麵那家“野豬林”酒店,三年前隻是一間抱羅粉店鋪。
那時兩間臨街鋪麵打通了中牆,半間為廚,一間半為堂。年過半百的老發爹掌勺,二十出頭的女兒跑堂。每個墟集,剛朦朦見光,父女便起身了,擺好六七張八仙桌般大的圓木桌,十多張巴掌大尺餘長的凳子,每張桌上又擱著用漿糊空瓶裝滿竹筷子,然後老發爹甩響紮在腰間的圍巾,吆喝兩聲開市了。我那時剛到這個小鎮蹲點,圖方便常到那裏吃早餐,老發爹每回見著我,臉上就露現巴結的笑紋。至今我仿佛記得那時的抱羅粉真的又白又嫩又軟又滑,老發爹又總是能弄出香噴噴的花樣,我每天去了吃,次日又吃而去。
野豬林酒店取代抱羅粉店鋪也隻是兩年間的事,卻己見一定規模,原來兩個鋪麵被一棟三層閣樓代替,而掌廚的是老發爹的女婿寬財。據說是他無師自通練就一手調味配料招數,不鹹不淡、又脆又滑、爽口香醇、愛吃什麼味的就能吃怎樣的味來;跑堂裏每天十餘張餐桌圍得擁擁擠擠,女人一個跑不贏,就招了四個山味野氣十足的村姑幫手。以往老發爹的抱羅粉店來的吃客都是趕墟的農家人,日午了就叫上一碗半勺的權當時頓充饑,最奢侈也隻是加打一隻鴨蛋,匆匆的吃又匆匆的走。而今寬財的酒店來的吃客卻是貴賤不分,寬綽人家或者外來商賈來吃是圖新鮮實際,而吃力賣氣的農家人花上二十多元照得來杯米酒吃得瀟灑風景,總是見吃了去,去了來……
我踏進野豬林酒店,再不是來小鎮蹲點,而是鎮裏的掛職科技副鎮長。
鎮裏雖然每月飯局不少,但也不至於我每天都應酬,加上鎮政府沒有食堂,經商定每月付600元給酒店,我沒飯局時就去吃便飯。頭一回,鎮書記帶我去時,寬財對我一笑,我倏地蹲點時老發爹與我照麵的神情。我記得那次陪書記吃飯,寬財也過來倒兩杯,結帳時掛鎮政府680元。此後,隻要鎮政府沒有應酬或是有應酬輪不上我忙活,我就往野豬林鑽,不時也就會逢上寬財,但這時他不是主廚,成了袖手旁觀的老板。我發現他手上戴著一隻很搶眼的鑽戒,又抽著名牌“三五”洋煙。後才聽著他買中街上的“私彩”,冒頭包尾三字亂賭贏了近10萬元。有時他掏煙時看了我一眼意欲甩給我,我連忙擺手婉謝。我很知趣,鎮裏一個月付600元,我也隻能是稀飯送鹹魚或菜脯同樣吃得精神健旺。
之後,我去酒店,逢上寬財,他咧嘴招呼我:“來了?”我也回答:“來了。”隻是他不再向我敬煙,好在我也不著意,待跑堂的村姑端飯上菜我便填肚走人。再後,我去酒店,好不容易逢上寬財,他仍招呼我:“又來了?”我隻笑笑算是應答,可從他臉再找不到那種巴結的和顏悅色。
轉眼半年過去。此期間,鎮裏組織下鄉搞野種培植,我幾乎都吃睡在鄉野田頭,己是許長一段時日不去野豬林了。
本來那天縣上來了人的,鎮長也囑我去陪宴,隻是我手上要趕一份材料,鎮書記要用作彙報的。於是我就往酒店跑,匆匆點了份簡單的快點,寬財見著我:“你還來了?我以為你早不來了?你這樣是要吃到什麼時候?”開始我不怎麼明白,就說:“沒應酬我還會來。”沒想到,他狠狠吸了一口煙,呼出濃霧罩住臉孔,說:“你也是一個鎮長,雖是副的,但也吃人間煙火吧,吃喝也總不能這樣節儉,鎮政府也不至於困難到用一頓飯打發你一個月夥食;其實,你可以點別的什麼特色風味萊,也算是接待朋友或親戚,帳掛了,鎮政府也會認帳的。”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他是擔心我的600元會吃蹦掏空他的野豬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