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又病了!”每次想起到沈陽的經曆,麵前總是閃過老姑那氣急敗壞發牢騷的樣子。
兩次去沈陽,兩次都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說是水土不服,倒不如說,沈陽的水土有毒。現在看,就是汙染得太嚴重了。
那段時間,我沒有難受的感覺,隻是總在睡覺,怎麼也睡不醒。
其實,我一直記憶力驚人。我過的每一天,我都會在記憶中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但是病了之後,我隻能渾渾噩噩地度過一段日子,因為我分不清哪一天是哪一天,甚至連前後兩次的記憶都混淆到一起了。這是我最痛心的事情。
有時候,我睜開眼睛,覺得周圍晃得厲害,看到前邊的人在開車,車窗外麵很多車輛和行人在昏黃的路燈的光暈裏來往穿行。我意識到夜晚降臨了,不知我們這是要到哪裏去,我問了一句,但是沒等別人回答,我就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白天,我發現了白布床單,屋裏非常敞亮,好像隻有我一個。這裏又是一個陌生的環境。到沈陽的日子裏,我總在陌生的環境中生活,剛適應了老姑家的炕頭,又來到姑奶家的床頭,而後又來到白森森的醫院裏。
因為環境總在變化,我也不會覺得害怕,精神好些的時候,我能吃到可口的飯菜。我的姐姐們探望我的時候常常兼顧著送飯的任務。我記得我站在病床上,送別我大姐的時候,沒忘了囑咐她給我帶好吃的。至於什麼好吃的,我沉吟了很久,才說:餃子。
據老姑說,當時我得了麻疹,每天醫院裏都有小孩子無法治愈而抬出醫院。他們每天都在擔心我的病情,卻沒有想到,我過得很愜意:有好吃好喝,又睡了醒,醒了睡,飄飄悠悠,遊離於夢鄉和現實之間,分不清哪個是虛幻,哪個是真實。有人說大煙鬼在抽煙時就是這個感覺,身體像一片無從依附的羽毛,無休無止地飄搖旋轉,轉得自己都暈了。當然,在這懵懵懂懂的過程中,時間卻悄悄地溜走了。
我想起一件一直在困擾我的事情。有一天晚上,——記不清是哪一年,但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是一個晚上,我幫媽媽燒火做飯。奇怪的是,等我們做好飯的時候,天亮了,我們吃的竟然是早餐!
明明是天剛黑下來,怎麼又亮了?本來應該是晚飯,為啥瞬間變成了早餐?故事書裏所說的穿越實際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是,在醫院中,時間的穿越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穿越,隻能說我在昏迷中漏過了一些時間,所以整個經曆變得模糊跳躍,兩次上沈陽也隻是留下了些記憶的碎片,雖然俯首可拾,但已經無法理清頭緒了。
我在醫院裏享受著騰雲駕霧的美感,卻從來沒有害怕過我會離開這個世界。因為我有最疼愛我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姑姑她們一家人,他們的關愛和嗬護使我很滿足,很放鬆。那時,他們沒有跟我說病情厲害到什麼程度,說了我也不會明白,當然也不會在乎。唯一感到擔心的事情就是麵前晃動的針管子。雖然打針很疼,我也沒有覺得痛苦到絕望。也許我太小,沒有關於病理的足夠的知識和判斷力,卻對自己的康複充滿盲目的樂觀。
小孩子的樂觀並非憑空而來。他無論有什麼災難,都會因為家人在他身邊而充滿勇氣和力量。生命的魅力在於,雖然表麵上它很嬌小脆弱,但是在苦難麵前,它又是那麼富有韌性:在風中搖擺,卻在搖擺中成長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