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

牽掛是一根線,思念是一張網。

這是二十年前的一個故事。那時我才十七歲,剛下學。跟援藏隊去西西格裏修公路。和我住同屋的有個老鄉大叔叫馬大山,背地裏我們都喊他馬大哈。西西格裏一年四季裏最不缺的是風沙,最少見的是綠色和女人。白天還好,大家壘石頭、填土,忙著幹活。到了夜裏,聽著蒙古包外呼呼的風聲,偶爾傳來幾聲瘮人的狼嗥。

那時通訊還不發達,就是發達了,電話也扯不到荒山野嶺去。

所以家信就成了我們築路工人盼望得到和寄托思念的唯一方式。雖然書信有時要在路上走兩個月,但那薄薄的紙片傳遞的卻是父子情、母子情、夫婦情、兄弟情。

馬大叔不會寫信,每每看見別人收到信後的喜悅表情,他總是躲到一邊去吸煙。出來有多半年了,那幾天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也不知他怎麼了。這一段他對我特別的好,幹活時盡量讓我幹輕點的,吃飯時好幾次把菜撥給了我一些。

那一天晚上,他終於艱難地說出了心事。

“小不點,大叔求你點事。大叔沒文化,大叔老早就買好了筆、紙和信封。大叔求你給家寫封信,問問娃子上學怎麼樣,家裏沒事吧?”

“咳,就這點事,你怎麼不早說。我幫你寫,現在就寫,明天就寄走。想嬸子了吧?”我知道老馬為什麼這段對我這麼好了。

老馬的信寄出後,他又還原成了原來的老馬。幹活從不惜力氣,臉上也偶爾露出笑容。

過了一個月,又過了一個月。老馬的信還沒來,那天我主動提出,又幫老馬寫了封信。

過了些日子,又過了些日子。老馬家裏終於回信了。那天下午正幹著活,文書到工地上分發了來信。拿到信,老馬激動的把信封看了又看,用手摩擦著,隨後小心的放進衣兜裏。有人喊:“老馬,給大家念念。”老馬隻是臉紅了紅,並沒把信拿出來。

沒過一會,我去廁所,老馬也來了。在廁所外邊,他喊我:“小不點,你給我念念。”我接過信封,看筆跡肯定是他上小學三年級的兒子寫的。撕開後,我掏出一頁紙,他把信封拿過去,又用手去掏。內文和信封不是一種筆跡。內文象一年級小學生的字體。我認真看完內容,說:“不念了吧。”他緊張的湊上來:“怎麼了,怎麼了,信上寫的什麼。快給我念念,大叔求你了。”

信上隻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

大山:

娃很好,我想和你睡覺。

娃他媽

我念完,老馬還目不轉睛的看著我。見我把信遞給他,忙問:完了?我答:“完了,就這些。你媳婦會寫信?這信封和內容不是一個人寫的。”

“她不會寫信,她沒上過學。”

後來那時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把老馬的信當笑話講了,許多人見老馬的麵就開玩笑:我想和你睡覺。

沒多久,我被爺爺病重的電報召回了家,往後再無緣見到老馬。

再後來,我想老馬的媳婦一定是一天或幾天向兒子學一個字,一個字一個慢慢描下來的那封信。那是一個山裏女人對在數千裏之外自己男人的一份思念。

二十年後,讓我在這兒對老馬及老馬大嬸道一聲: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