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豬肉
過去魯西南雖然窮,但不知從什麼時候興下的規矩,過年後親戚來往要帶塊豬肉。後臀肩是吃肉,前邊是血脖,中間的肉最貴,俗稱打禮。中間的肉雖然肥,但它好看。肉的大小也是量力而行,一是看去什麼親戚家,二是看自己的經濟情況,決定肉的重量和部位。新年後,為什麼要送豬肉,從來沒有人考證過。也許人們是共同這樣認為的,農村的雞一年才能養大,燉不爛,吃不動。魚呢又是刺又是鱗,還有腥味。就是這豬肉老少皆亦。主家也不用再花錢去買肉,豬肉炒什麼菜都可以。
臘月裏的肉是放不壞的。在某年的年前,集市上,一對從外邊城市趕回家過年的小夫妻站在屠戶前,女的說:打塊禮。男的說:大一點。女的說:四斤多就行。男的財大氣粗,最小要六斤。屠戶打下來一稱,七斤四兩。屠戶這是怎麼了,平常手頭很準的,上下絕對沒差過三兩。當然對像從外邊回來的人除外。價錢上比平時一斤也貴了兩毛錢。我是被小倆口帶回家孝敬女方父母的。沒想到,這隻是我的第一站。
每到豬年,許多人說小豬可愛,實際上是在罵我們哪。也是安慰屬豬的人或屬豬的人在自我安慰。要是有辦法,誰願屬豬?誰願做豬?
沒過幾天,這對老夫妻把我提了出來。老頭拿出菜刀砍我。砍了幾下,我暗暗使勁讓他砍不動。女的說:別砍了,砍的豁子流牙的多難看。我去讓街上的張屠戶給砍開。路上我墜著不走,老太太說,怎麼這麼沉。屠戶的砍刀我招架不住,沒辦法我被一分為二砍成了兩半。
我被這家的老年婦女提著去參加了一個婚禮,那場麵真是熱鬧,人們臉上喜氣洋洋,好象都是新郎官新娘子似的。有人在放鞭炮,有人在撒喜糖,看熱鬧的婦女抱著孩子,臉上露出藏不住的笑意,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結婚的日子;孩子們放了學,像老師安排的似的,全都跑著來這兒集合……我被新主人放在收禮的地方,沒想到那兒已經有五十多塊我的同伴,還有的陸陸續續在進來。後來有廚師進來拿了好幾塊肉出去,幸虧沒挑上我。有一次我被提起來,睜著一對牛眼的那個廚師對我左看右看,我希望他把我放下,但他卻把我提出了門。我心想,這下完了,這下我是真的完了。剛出門,有人喊他,他走回來又把我扔在了同伴中間,那一刻我出了滿身冷汗。
沒過多久,新郎官的舅老娘去世了。我和一隻豬頭一支雞被新郎官的父親當作供品,擺放在一個抬著的盒子裏,去參加了一個葬禮。聽說老太太84歲,死在了大年三十的早上。早上孫女來給老太太送飯,喊了幾聲沒人應,說,飯放這兒了,你自己起來吃吧。等中午孫女又來送飯時,見早晨送的飯老太太沒有動。大聲喊了幾聲,見老太太不吭氣,拔腿就向外跑。一進家門,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我奶奶是不是死了?早晨送的飯也沒吃。你們快去看看吧。女孩的爹到那兒一看,老太太早已經是手腳冰涼。人們都議論,說這家的幾個兒女都不孝順,但葬禮這天,竟有這麼多披麻帶孝的孝子賢孫。而且還雇了吹鼓手,那聲樂如泣如訴,悲悲淒淒,像生靈絕望時的哀鳴,嗚嗚咽咽,連老天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後來我又被送去李家鎮,張村,劉店……甚至有一次還去了臨縣。一路上我見證了許多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不知什麼時候,我身上長出了綠毛和斑點。這一天,我突然發現來到的這個地方好象似曾相識,一股熟悉的氣味撲鼻而來。當我被放下主人走出去後,從身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兄弟,沒想到這輩子咱們還能見麵。你走後,我一直被別的肉壓在下邊,我以為你早成了哪家飯桌上的美餐了。
我向它訴說了三天三夜,一路的所見所聞還沒有講完。這一天,女主人提起我們倆看了又看,全家人又輪流看了一遍。我們一起被男主人提到了後邊的蘋果地裏,一起被埋了下去……一隻狗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切……
天鵝
遊子回家心切。寒冬的大雪沒有阻擋住雙印回家的腳步。在鎮上下了火車,已是淩晨4點,雙印就上路了。翻過紅山口,天漸漸暗下來。雙印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忽然他停住了,前行的右腳退了回來,繼而又倒退了兩步。直覺告訴他他踩到了一隻活物。是人,不象。是狗是狼?想到這兒他的汗毛、頭發都豎了起來。他想繞過去趕緊趕路。又覺得心中的猜疑解不開。他放下背包,攥了一下雙拳,從兜內掏出打火機,他給自己壯了壯膽,打著火機,彎腰向前麵地上的東西照去。一堆白東西,他又前走了兩步,看清了,竟是一隻白天鵝,他提起白天鵝一看,一點動靜也沒有,象是死了,他又拿打火機向外照去,又發現一隻。一會工夫雙印撿到了十多隻白天鵝。他把它們放在一起。雙印心裏想,天助我也。反正不是我打死的。這都是凍死的。到時候送到縣城野味餐廳去,又能換回很大的一筆錢。當民辦教師的她一定高興的會跳起來。他們隻是偷偷的通信,她爹是村主任,嫌他家窮。這回說不定他和她的事有戲了。
雙印激動的有些陶醉了。這時天開始放亮。雙印在雪地裏不停的彎腰站起來。一會工夫,他撿到了一大堆白天鵝,足足有五六十隻之多。這兒離家還有五、六裏路,他想提起兩隻白天鵝,背上包先回家,再拉地排車回來拉。又覺得這樣不妥。他環顧四劉,看到一個看山人的草棚,他一趟趟把白天鵝們運過去,把門偽裝好。他想這樣的雪天氣,這段路很少有人走。這財我是發定了。他轉身哼著:“我總是心太軟,心太軟……”向村子走去。
回到家他扔下背包,告訴父母我去拉我的東西。並要娘放到車上一床被子。老爹要陪他去,他不讓,他說一會兒給你們個驚喜。
老爹老娘不知道兒子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是不是兒子領回來了個媳婦,還有孫子。
雙印拉車出了村,幾乎沒碰上村人。他興奮的拉車跑起來。他想自己打工掙的三千多塊,再加上這些寶貝換回的錢加在一起,過年後翻蓋房子,再買個電視。說不定村主任就同意了他和姑娘的婚事。桂花長的多俊,紅樸樸的臉上有兩個好看的酒窩。看一眼,能醉倒人。他倆是初中同學,從前兩年他就看上她了,但他覺得不配她。所以年初跟同村的李龍他們一起去北京打工。當他給她試探著寫了封信時,她竟回信了。那天他接到桂花的信,主動請客,和李龍兩人喝了一瓶二鍋頭,他喝醉了都在笑。李龍問他什麼好事他一直也沒告訴他。他背包裏有給桂花買的一隻口紅,還有一件羽絨服,黃紅兩色的,桂花穿上一定比電影明星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