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國

小小的時候搞文學創作,覺得那是希望,一個人一門心思地寫,寫著寫著就寫出一些名氣。有一天在大街上走,後麵上來一個人,說,你是妙妙吧,聽說你小說寫得好。

我停下腳回頭看來人,這才發現是個非常漂亮的男孩子,一米八的個頭兒,一頭濃密的黑發,微帶卷曲,臉盤長得也好,就眨巴一下眼睛想,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呢。

好在我是一個碰上什麼樣異性都不動心的人,所以就答道,是呀,沒錯兒,你是誰?來人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原來也是寫小說的,叫綠。綠騎著輛自行車,女式的。那時候女式自行車非常流行,像綠這樣的男孩子騎著這樣的自行車,簡直就是一道風景。

綠陪著我走一段路,中間隔著他的自行車。綠說,寫小說先要做好人。我說,這我懂,但是做好人也未必就能寫好小說。綠說,你說文不如其人?我說,人越陰暗寫東西時越寫美好,相反人越美好,寫東西時越糅雜殘酷。綠說,得,你這朋友我交定了,回頭我給你送書去,清一色的外國名著,你肯定沒有,我南方的朋友送我的。

和綠互換了地址,我接著去逛街,綠答應我過幾天把書給我送到家裏。

我沒太拿綠的話當回事兒,這主要是因為綠太漂亮。也就是轉身的工夫,我就把綠給忘了。可是有一天,我正抄稿子,有人站在大門外喊妙妙,抬頭一看是綠,他果然拿著幾本書,眼睛放光地看著我。

綠的到來左鄰右舍都投來欽羨的目光,他們把綠看成了我的男朋友,而我自己知道,綠能做我男朋友的幾率並不大,綠充其量不過是個普通朋友,或許連普通朋友都夠不上。

這天綠到我們家呆到很晚才走,我母親給綠泡了茶,就知趣地去了別人家。可是我和綠談的隻是文學,沒別的。我們一談起文學都很起勁兒,綠知道的很多,很讓我刮目相看。燈下我仔細端詳了綠,發現綠的臉龐眉眼哪都好,就是有一點不盡人意,綠有一口不太潔淨的爛牙,他的牙齦總好像血肉模糊,我甚至從空氣中隱隱聞到一種特別的氣味。

這以後綠常到我們家來,有一次還發生了一點兒事情。那天我們家來了一夥查電表的。那時候人們的日子過得很窮,幾分錢一度的電也偷,如果不偷,別人家交費時沒多少,而你家要交不少錢,就心裏不平衡。

綠這天來我家,剛好趕上來查電,查電顧名思義就是看偷沒偷電。綠當時坐在椅子上沒動,等一夥人走了,綠說,我有一種辦法,讓查電的人看不出是偷電。母親對這種事很熱衷,綠就現身說法做了示範。綠的辦法挺隱秘,就是在母親掛鍋鏟掛勺子的地方按一個開關,開關又用一個二層簾擋著,誰查電也不會去掀這沒用的二層簾。

那一年綠的發明為我們家省了不下一百元電費。那時候一百元可不是個小數目,母親到年底很沉靜地對我說,和綠結婚吧,不然你還找啥樣的?我說,就為你節省的一百元錢?母親搖搖頭,說,不,綠是個不錯的人。我也搖搖頭,說,決不。母親說,你別到最終剩到家。我說,剩到家我也絕不嫁綠。母親說,為什麼?我說,爛牙。

綠到我們家堅持了不到二年,就不再來了,後來他和一個叫果果的女人結了婚。結婚後綠很痛苦,和果果常常把戰爭打到單位去,綠的妻子是個喜歡向單位領導告狀的人,比如她可以把綠的隱私向領導半點不留地揭發出去,綠有點愛占小便宜,把單位的彩旗拿回家做密室窗簾,綠善於洗像,這也一點沒剩都成了綠的罪狀。

有一天傍晚綠忽然來到我家,來了就喝茶,也不說什麼。母親還是知趣地去了鄰居家。母親走後,綠告訴我他要走了。我說,去哪兒?綠說,出國,去唯多利亞。我說,那是好事,是你的全家都去嗎?綠說,不,是我自己,我去繼承姑夫的遺產。我說,那你最好把媳婦也帶去呀,到那也有個照應。綠搖搖頭,說,不了,我就自己去。

綠說完,眼睛盯了我一會兒,就起身走了。他還是騎著那很洋氣的自行車。綠的長腿跨上自行車那一刻我叫住了他,我說,綠,到了唯多利亞,別忘了一件事……

我想告訴綠,一定要消除那口爛牙,我很在意它。可是我不知怎麼說。

綠停下了,綠很警覺,一條腿搭在車上,扭頭看著我,臉色異常的蒼白。綠長長地歎口氣,說,生活真會開玩笑,你知道我姑夫是做什麼的嗎?我搖搖頭,綠也苦笑著搖搖頭,綠沒有告訴我結果,但我知道,綠的姑夫肯定是一代牙醫。

幾天後的一個中午,我聽廣播,午間新聞報道,有一位年輕的男子,騎著自行車,從唯多利亞港灣的樓頂一路向西……

我疑心是綠,要去看看,母親堅決地拉住我,說什麼也不讓我去。

唯多利亞港灣,是我居住的小城唯一一幢帶有夢幻色彩的三層樓房,它的樓頂粗糙而窄小,不論你怎樣丈量,它都不會超過100平方米,並且四周沒有護欄。

(全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