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生以來參加的最豪華的一次酒宴可能要算時代文化傳媒公司陳總那次請客了,地點在C城最豪華的五星級雲海大酒店。說實話,我也是沾了劉局的光,最近工作上表現不錯,劉局一高興就叫上了我,這一趟來,我可以說是大開眼界,官場和商場上的貓兒膩真的不少呢。
陳總的公司在C城也算是一家有影響的大公司了,規模大,員工多,實力相當雄厚。我經常看到陳總帶著他的美女下屬往劉局辦公室跑,也算是跟劉局關係很熟的一個生意場上的人了。聽說劉局那個近200平米的住房裝修陳總費了很大的心思,最近劉局換了一台價值兩萬多的手提電腦,雖然他不怎麼用,但擺在辦公桌上顯得很有現代感,聽說也是陳總送的。有投入自然有回報,局裏有幾個大項目都是讓陳總他們公司做的,這其中當然少不了劉局的那隻無形的手。
這次陳總請客的目的很明確,他們公司剛拿下C市白鷺山文化主題公園幾百萬元的設計項目,為了答謝劉局的幫忙,順便也請了市裏一些所謂的文化名流來為白鷺山文化主題公園的整體設計方案出謀劃策。
眾人落座之後,泱泱一大桌,陳總叫服務員拿來兩條軟中華拆開一人散了一包,還讓服務員另外打開兩包放在兩隻高腳酒杯裏,置於圓桌中間的轉盤之上,供大家任意取用。上了冷盤和第一道主菜後,陳總謙恭地叫劉局發話,劉局並客套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感謝陳總盛情,大家盡情地喝酒,不要惜量。大家就開始舉杯,眼珠子卻都開始盯到那盤很誘人的海鮮上了。陳總果然出手闊綽,上的菜基本上都是海鮮,我甚至連一個名字也叫不上來,雖然服務員每上一道菜都會說出一個名字,但也許她說得太快了,我什麼印象都沒有,隻是覺得每一道菜可能都特別貴,這樣上下去這一桌沒有上萬塊肯定拿不下來。對陳總來說,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拿下這幾百萬的設計項目,這點吃喝算不了什麼。對在座的人來說,不吃白不吃,陳總接手這個文化主題公園,眼見著要賺很多的錢,不吃他吃誰?我的心裏一個念頭一閃,這吃的又是民脂民膏,可誰管得了呢?
坐在我身邊的是市裏的文化名人老對。老對的頭銜是著名畫家、書法家和收藏家,經營著一家書畫店,搞點書畫拍賣,另外還經營著一個茶室,名頭上是文人彙聚的地方,實際上在給官員和有錢人拉著皮條。我聽司機小陳說,劉局是這個茶室的常客,其實不是去喝茶的,是去玩女人的。據說老對是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手頭上掌握著一批女主持人、女演員、女模特等資源,當然還有一些高檔妓女,這些都是專門服務市裏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民間盛傳前任和現任的書記、市長等一幹官員都享受過這種服務,在C市已是路人皆知。老百姓都議論說現任市長張福友是一個典型的好色之徒,沒事專往高檔賓館酒店裏鑽,其實都是去玩女人,市裏一家實力強大的房地產公司老板為這位市長大人全程買單,最近傳出風聲,這個房地產老總攜款潛逃,公安機關正在全力緝捕,民間都在傳說,這個老總牽扯出來的經濟問題大著呢,大家都相信張市長被“雙規”隻是遲早的事情。如果那樣的話,這個老對也沒有什麼好下場,他拉的皮條太多了。到時候說不定劉局都會被牽扯進去。
但老對似乎永遠是酒桌上的焦點人物,原因是他的話特別多,說起話來像打機關槍一樣,一梭子接著一梭子,旁人根本就插不上話。因為我恰好坐在他旁邊,因此我就看到了這樣一幕場景:一個肥頭大耳的家夥,胖得脖子都沒有了,兩個肩膀撐著一顆碩大的腦袋,被酒精刺激得通紅的臉上,一個坑坑窪窪的酒糟鼻子,鼻子下是兩片肥厚的嘴唇,正上下翻飛、唾沫飛揚地說著話。因為他說的是C市方言,說的速度又奇快,我一句也聽不懂,這倒讓我更加集中注意力來審視這個奇葩。這個怪物每天無所事事,靠倒買倒賣拉皮條活得相當滋潤,整天醉生夢死,卻又能頂著一塊文化人的遮羞布到處開會發言,指點江山,他到底靠什麼混到這個層次的呢?我越看越覺得老對不像一個純粹的人類,而像一個叢林裏的怪物,因為掌握了獵捕其我小動物的秘笈,在這個叢林裏養尊處優,長成了這麼一副肥頭大耳的形象。
這個唾沫飛揚的老對讓我惡心,我隻希望這樣的飯局快點結束。但我知道,劉局沒說結束,這個飯局就不會結束。這裏文化人坐得再多都沒有用,劉局是絕對的中心,這幫文人盡管在酒桌上口若懸河,但他們隻是在劉局的名義下被請來饕餮一頓的食客而已,他們很少有人去關心白鷺山的文化主題公園怎麼設計,他們眼中隻有那一道一道海鮮,心裏想的也許是哪道海鮮要搭配怎樣的調料味道才會更好。陳總當然明白這些文化人是什麼貨色,所以他一直小心地伺候著劉局,他知道隻有把劉局伺候好了才是根本,其他一切都是扯蛋。
好在我的另一邊坐著的是另一位C城的文化名人,著名電視劇編劇劉浪,他是有涵養的文化人,我跟他以前有幾次接觸,對他心懷敬佩,敬了他兩杯酒。劉浪看來有點藝術家的派頭,留著一頭飄逸的長發,下巴上還有一圈很有性格的小胡子。聽說劉浪十年前隻是C市某個機械製造廠的一名普通工人,每天累死累活,隻拿著那點可憐的工資,連老婆孩子都養不活,後來竟然被廠裏開除了,原因是他愛好詩歌寫作,有一次沒有經過廠裏同意就去外地參加一個詩歌創作筆會,呆了三四天才回來。廠裏一貫對他寫寫畫畫、不務正業的做派很是不滿,這回終於找到了這個把柄,把我一開了事。劉浪也不氣惱,索性呆在家裏當起了專業詩人,靠老婆在食品廠那點工資過活,被老丈人指著鼻子罵過好幾回,說怎麼瞎了眼把女兒嫁給他這樣不成氣的東西。那段淒慘時光不堪回首,好在古人雲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劉浪在沉寂了一段時間,終於時來運轉,他的一個舞文弄墨的哥們在他埋頭追求繆斯女神的時候,卻棄筆從商一頭紮進了錢眼裏,移居省城編起電視劇來,幾年下來,還真搞出了名堂,所編的幾部電視劇相繼在央視和一些省級衛視遍地開花,名氣大了不說,最實惠的是賺了一大堆真金白銀,住上了別墅,開上了豪車。他沒忘記拉窮詩人兄弟劉浪一把,幾番開導之後,劉浪終於拋棄了苦苦追求了數年、卻害得他潦倒不堪的繆斯女神,跟著他那個先富起來的哥們搞起編劇來了。幾年下來,劉浪也出道了,央視也開始播他編的電視劇了,他也有錢了,出名了,而當年開除他的機械廠卻倒閉了。現在他也人模狗樣地活躍在市內外的文化圈子裏,也會擺點譜兒了,上次市裏的文代會邀請他,他就沒有來參加,他當時正躲在北京的公寓裏寫一集五、六萬的電視劇本呢。現在,不給錢的事他都不會怎麼熱心,雖然後來他花錢將以前寫的八本詩集在一家國內大出版社全用精裝版出版了,這曾經是我全部的夢想和希望,但他卻一點也不激動了,曾經聖潔的繆斯女神在他的心目中也許已經破敗不堪,他早就不寫詩了。劉浪一直也不對別人稱自己是詩人,也不說他是文化人,他隻說他是一個寫手,一個商人。但他活著很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他以前熱愛詩歌,狂熱地寫詩,但過得貧窮而沒有尊嚴,做編劇卻可以賺很多錢,而錢給了他做人的尊嚴和優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