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掬生命的泉水
清晨的霧靄如透明的薄紗自遙遠的天際翩然降臨大地,又似被水稀釋了的牛乳從山頂向下一滴滴滴落。
連綿起伏的田野籠罩在薄霧中,偶爾看得見一條條明亮的壟溝與一簇簇冬日野草燃出的綠色火焰。一切靜極了。當人也靜下來時卻忽然聽見田塍間的淙淙溪流聲與咕咚咕咚的冒泡聲。那是從井裏流出的溪水,倘若將一隻手伸在溪麵上,一股暖流定從掌心流淌至心田。原來溪麵上的霧是溪水散發的熱氣。沿著溪岸逆流而上,看得見那口石磚砌的圓井坐落在古藤纏繞的樹林裏,模樣端莊。這是寨子裏最古老的一口井,也是唯一一口井。
井的直徑一米多長,深度大概有一棟木房那麼高吧。考慮到人們的安全寨子裏人便在井口蓋上了一個圓蓋,在井壁插了一根手腕粗的鋼管,水從鋼管流到一個磚鋪的水槽。它是從山上的一個天坑流到我們寨子裏來的,但又是從另一個寨子另一個縣市流到天坑的,源頭究竟在何處,沒有人知道。就如生命的源頭在何處,也沒有人知道一樣。
如果說世界上最純淨的液體是水,那麼最純淨的水就該是天然泉水了。人們自生到死喝的都是這口井裏的泉水,我們的水不需要煮沸不需要蒸餾,隻是以它最原始的沒有摻雜半點化學物質的骨血養育著我們。幹涸的稻田也是從井裏的泉水汲取新鮮血液。夏日,方圓十裏的人們來井裏洗涼水澡,下至兩歲孩子,上至六七十歲老人。男女老少都來打涼水,有挑了水桶的,有提了水壺的。在山上包穀地裏除草或在田裏拔稗子,喝一口井裏的冰涼的泉水,勞作的疲乏即刻煙消雲散,整個人又煥然一新,充滿了新的生命的信念。人們都願意省下那一點買冰箱的錢,因為井裏的泉水就是一口天然的冰箱。有的人從集市上稱了幾斤豬肉,用紙袋包好放在溢滿水的水槽裏,即使過幾天也不會腐臭,也不用擔心豬肉會被人拿走。冬天,大家也可省了燒熱水的柴火或煤氣,盡可將那一件件厚重的棉衫拿來浸泡在冒著騰騰熱氣的水槽裏。隻要井裏的水奔湧不停,水槽的水就總是如熟透的柿子,飽滿得流出汁液來。但有一年冬天井裏的水卻枯瘦了,變得奄奄一息,人們隻是微微蹙了蹙眉,沒有一個人埋怨或惶恐,因為每個人都堅信不久它又會肥美起來。果然,初春之時,井裏的泉水又恢複了往常健康的神采奕奕的麵貌。我也堅信隻要寨子裏的人們還生存在這片土地上,那麼這口井裏的泉水就不會枯竭。因為這口井是我們偉大的祖先掘出的,祖先們生存的環境遠比現在艱難、惡劣,因此他們對待生存會更加謹慎,負責。每一個有關生存的細節都值得他們反複考證。他們留給後人的生命的源泉絕對是豐厚與綿長的而不可能是草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