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39 (4)
黑暗中,我迷迷糊糊咕噥,好像我爸就在我身邊,正深深凝望我:“爸,她來看你了,她老了……你願意原諒她嗎?”
無聲的黑暗在繼續,沒有人回答我。
第二天陰沉的天空飄起了毛毛冬雨,遠方的深山在細雨朦朧中更顯神秘以及難以征服,爬山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隻是今天跟著上山的幾個人顯然腳力有限,我有點擔心,提議等明天放晴再上去。
幾個人拿不定主意,倒是師父一錘定音:“看這天也快下雪了,大雪封山就休想上去嘍,今天快去快回吧。”
我點點頭,找來旺傑和翠翠幫著上山照顧三個上了年紀的長輩,臨出發前我媽一語不發,一身樸素,褪去了華麗的都市婦人的裝扮,也不過是一個平凡老婦人,我轉身看了她一眼,她一雙與我相像的黑色眸子與我不期然撞上,這一眼含著太多內容,我下意識地趕快躲開。
許久沒上山看我爸,我心裏也挺激動,心裏頭又害怕我爸寂寞,又擔心他見到不想見的人,擾了在地下的清靜。
我爸就躺在離師父師母的小木屋不遠的桃花樹下,從那片視野極好的山坡上俯瞰下去,是他一生最喜歡的風光,每次我爸上山看我,我們父女倆總會爬半座山,坐在桃花樹下的那塊大石頭上,在藍天白雲下一邊欣賞腳下的青山綠水,一邊吃著師母做的水煮毛豆,快活似山中神仙。
我爸半生行走在祖國山川中,相機從不離手,從不放過美麗的瞬間,我想,將他葬在我們最珍愛的那棵桃花樹下,讓他能日夜傾聽山中微風,感受山中的日出日落,融入他最熱愛的土地,也未嚐不是他的心願,所以盡管師父還有我爸的同事反對,我還是做主替我爸選擇了永遠的歸宿。
崎嶇的山路因為下小雨有些滑,慢吞吞走了近一個多小時,一行人都是滿臉疲憊,腳下沾滿汙泥草屑,年紀大的幾位喘著粗氣,就連一開始連連稱讚山中奇趣景致的陸絲,擦著額頭的薄汗,也累得不再吭聲。
我在前麵帶路,算是寬慰眾人:“大概再有半小時就到了。”
比起我的沉悶,旺傑時不時用他那富有表現力的嗓音為大家講一些山中逸事,對不會爬山的人來說,最忌諱注意力不集中,我剛想回頭提醒,可見旺傑說歸說,護著眾人的動作絲毫不含糊,也就不再說話擾了大家興致。
半山坡上那棵隻剩枯枝落葉的桃樹跳入視線,我一陣雀躍,心裏一次次喊著“爸,爸,爸……”
“爸就是那裏。”我指了指細雨中的那個方向。
遠遠眺望那個蕭瑟的所在,一行人瞬間沉默,我媽怔怔盯著遠處,低頭馬上紅了眼眶,我沉默轉頭,大概是因為在下雨,視線也有些迷蒙,腳下步子加快。
在我爸墳前放下他平時最愛吃的糕點小菜,裏麵有他愛吃的水煮毛豆,灑了半壺他最愛喝的米酒,石碑上我爸在對我慈祥的笑,仿佛那笑還停留在昨天,他眯著眼睛樂嗬嗬說:莫愁,這次回來爸會經過玉龍喀什河,那裏出產籽玉,爸到時撿幾塊來給你,籽玉可是玉中的珍品啊。
我用手拂掉石碑上積下的灰塵,劉叔叔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頭擠了個勉強的笑:“沒事,叔叔,我沒事。”
聲音卻有點哽咽。
我媽就站在我邊上:“念波念波”的小聲喊著我爸的名字,淒然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她終於流下了遲來的眼淚。
我不發一言地走到了十幾米遠的樹下站著,自顧自看遠山雲霧繚繞,隻聽方其撲通跪了下來,嘴裏反複念著:“老師,老師,我錯了,我對不起您。”
寂靜的深山人煙稀少,十多米外的人聲伴著鳥兒時遠時近的鳴叫,反複在我耳中回蕩,我在心裏嘟囔:爸,很吵吧?就忍受一會,一會就好。
一直這樣安靜地站在樹下,感受空氣中滲人的冷意,身體微微發抖,所以把僵硬的手縮進口袋,一次次握成拳,又一次次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