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畫家想創作一幅題材為“浮世紅塵”的油畫。他在畫布前塗抹了大半天，用盡了最後的幾管油彩，畫布上還是一堆空洞的色彩。畫家走下了煙霧彌漫的閣樓，來到外麵喧囂的世界。
他想吐一口氣，尋找一點兒靈感，順便去商場購買一些油彩。
擠上18路公交車，售票員撕給他票的時候怪異地盯了他一眼。是不是剛剛遞給她的那張紙幣有些破損？畫家一邊想一邊側著身子往塞滿了人的車廂裏鑽。周圍的人一邊躲閃一邊似笑非笑地看他。他們好像預謀過似的彼此交換著會心的微笑。
畫家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這一點。
這是怎麼了？自己太敏感？精神太緊張？畫家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畫家開始調整自己，適應眼前摩肩接踵的環境。他調動臉上的幾十塊肌肉和無數的神經，微笑著麵對眼前的每一個人。可是，在畫家微笑的時候，他麵前的那些臉突然一個個繃緊了，躲開了，提防似的把屁股和後背給了他。畫家茫然起來。
畫家終於走出了憋悶的車廂。去商場的路上，好幾個人側目對他微笑。畫家立即眉梢飛揚，點頭報以輕鬆的微笑。但畫家很快發現，對方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了。三個年輕的女子與他擦肩而過後甚至迸發出一陣哈哈大笑。笑聲砸在了畫家的心頭。畫家低頭走進了文化商場。未等他開口，售貨員笑著說：“你是買油畫顏料嗎？”畫家驚異於售貨員職業的眼光，匆匆說：“是的，給我來一套。”售貨員把那兩張百元鈔票的正反麵瞅了又嘩嘩抖了抖，找了零錢給他，又給了他一個熟悉的微笑。畫家扭頭就走。
出商場的時候畫家買了一副墨鏡戴上。他不想把周圍的臉看得太清楚。他很快擠進了公交車，把臉仰向了車廂天棚。
畫家下車後摘了眼鏡。傍晚的天空晴朗無比。迎麵走過來一個牽著小孩的婦女。小女孩在母親身邊跳躍。
突然，小女孩掙脫了母親的手，跑到畫家跟前，仰起了臉。
“叔叔，你是剛剛演完了節目嗎？”小女孩一臉好奇。
“小朋友，你說什麼？演節目？”畫家莫名其妙。
“對呀，你臉上不是化妝還沒洗幹淨嗎？”
畫家愣了，忽然又明白了。他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
“不對，叔叔，是這個臉，給，你拿我的小手絹擦擦吧。”
畫家笑了笑接過來手絹，在左臉上使勁擦了一下。潔白的手絹上留下了一片紫色的顏料。
“小朋友，把你的手絹弄髒了，怎麼辦？”
“叔叔，你別怕，我會洗手絹。”
小女孩舞著染了紫色顏料的手絹，蹦著跳著回到了母親手裏。
畫家隨後聽到了那個母親的聲音：“你知道那個人是幹什麼的！好好的手帕……扔了！”
“嗚嗚——”
畫家又聽到了小女孩壓抑的哭聲。
畫家在那裏立了許久。
畫家突然加快腳步，很快回到了閣樓畫室，來不及洗掉臉上殘存的油彩，擠出所有的油彩，麵對畫布，唰唰唰揮動著手。……
一個月後，人們靜靜地立在一幅油畫前。畫布上，一大片班駁錯落、發出古怪微笑的各式假麵之間，有一張小小的真實的小女孩的臉，甜甜地微笑著……
油畫的名字叫《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