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柴郎
哥哥是家裏的老大,底下還有四個弟、妹,隻有爹娘是勞動力,家裏是缺糧戶。哥哥雖然不能掙工分,但他能上山砍柴,以供應家庭炊事。哥哥從五六歲上山砍柴,一直砍到十歲還是個砍柴郎。眼看別的孩子都背上了書包、吆三喝五地去學校,在教室裏哇啦哇啦地念書,哥哥眼饞得要死,跟娘說:我也要上學。娘說:上不上學沒關係,上得再多也要回來種田;再說,你上學了,屋裏沒柴燒。哥哥不幹,噘著嘴巴說:別的娃兒都上了,我也要上!
直到哥哥的光腳板把地麵跺成兩個大坑,娘才鬆口說:你上可以,但你保證一天砍一擔柴。哥哥破涕為笑:嗯!
哥哥每天早早起床,夾著扁擔,把鐮刀塞進書包裏,光著腳丫子就往山上跑,山風吹起那件沒扣子的黑布褂子,掀得嘩嘩響。哥哥怕趕不上上課,急急地上山。
灣子跟前的山光禿禿的,隻長茅草,樹都大辦了鋼鐵。所以哥哥隻能往大山上趕,大山上有皮樹條子呢。哥哥一口氣砍掉一片,再用皮樹條擰成兩根繩子,將木柴捆成兩捆,插到扁擔上挑起來,又急急地下山,往學校趕。怕趕不上上課,兩條腿撒歡兒跑,扁擔一顫一顫地,像貨郎子,再看看臉,汗淋淋的,衣服也濕透了。由於砍得急,手腳讓刺條子掛滿了血口子,被汗水蜇得生痛,腳板也釘破了,血染著黃土。但他顧不得許多,眼光隻盯著山下的學校。
還好,鈴聲總是在哥哥到校的那一刻響起。哥哥把木柴擔子放在門外,用袖子擦一把汗,跑進教室,掏出書本,好半天才喘定大氣。
教室很小,也很破。隻有一個老師。突然有一天,轟地一聲,屋頂坍了下來。慶幸沒砸著學生。老師找大隊哭,大隊說:房我們蓋,但沒錢買瓦。老師隻好自己想辦法買瓦。
山上有藥材呢,桔梗也有,沙參也有,收購站都收。老師就對學生說:把“教室”搬到山上吧,每人帶一把鏟,一邊上課一邊挖藥材。
正是秋天,藥材又肥又沉,是挖藥的好季節。可老天爺卻短了,太陽沒出多高就到點了。哥哥起得更早了,他把木柴砍好,挑到肩上,眼睛就開始尋找他的“學校”。好不容易看見了一夥娃子,就顛顛地跑,一邊跑一邊喊:“等等我!等等我!”學生都在挖藥,聽不見,也往前跑。哥哥一邊追一邊喊,等追到那個山頭,大夥又跑到了另一個山頭。哥哥急得哭,又喊,又追。追到了,天也中午了。就哭:“老師,我一個藥也沒挖成呢。”老師替他卸下擔子,摸了摸他的頭,說:“算了,不缺你的。”
哥哥因為趕不上集合去山上上學,就得天天找學生,天天挑著木柴在山上跑,肩膀就慢慢腫了,一摸就痛,一痛就掉淚,便哭給娘聽:“娘,我的肩膀好生痛呃。”娘心疼兒子,擦著哥哥的淚說:兒,再莫上了。哥哥趕緊不哭,說:娘,我不痛,剛才是騙你的,真的不痛。怕娘再攔,又匆匆去上學。
哥哥不再用肩膀挑,他把兩捆木柴捆作一捆,用背馱,腰一弓到底,像蝦,又像背著大黑鍋的蝸牛,爬著。
哥哥上了五年學,也砍了五年柴。
哥哥小學畢業後,要回家掙半個勞力的工分,就輟學了……
哥哥年輕輕就當了窯工,成年呆在山上,累得腰駝腿拐,像副黑炭……後來,灣子裏蓋了“希望小學”,校前立了一座塑像,校長——就是當年的那位老師力排眾議,決定立一砍柴郎形象,赤腳、露背、弓腰,脖子上掛著書包,背負一捆木柴。塑像下書一行大字:背著木柴去讀書。
哥哥常常注目像前,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