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落有些尷尬,咧嘴笑了笑。
“回……來啦。”聲音有點哽咽,但是沒哭出聲,沒有嚎,隻見圓滾滾的淚珠兒,安安靜靜,一顆接一顆的,從麵頰上往下落。
嘴唇有些打顫,努力想給出笑容卻很艱難的樣子。
許落清修日久,感情算是淡泊的,他沒有過這種感覺,胸口仿佛一下子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空冥山上剛入門的女弟子也有些總是哭吧,好像是,但是不記得了,隻曉得絕不是這樣的哭法。那麼,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情緒,或者是多少種情緒混雜在一起,才會讓一個女子,在看到夫君歸來時是這樣的反應?
有一種經年修行從來不曾有過的衝動,許落想伸手,去觸碰那張小臉兒上滾燙的淚珠。
“唔……”女子這才反應過來,小臂抬起來抹一把眼淚,手忙腳亂的開了門,“進……進屋。”
很努力卻除不去的陌生感,麵前人是她的夫君,但是新婚夜裏還沒挑開她的紅蓋頭便遠行了,兩年喲。
許落進了屋,姑娘在身後插好門,跟了過來……許落轉身,四目相對。
我這娘子……挺好看的,許落想了想,記起來自家娘子的姓名,岑溪兒,該叫娘子,還是溪兒?
“相……相公,趕路……很辛苦吧。”岑溪兒低聲說。
許落一路被人拎著,剛又摔了一跤,身上青衫淩亂,滿是泥灰,她一隻腳前趨了一步,像是想上前為他拍打塵土,整理衣衫的樣子,但是還是生生的止住了,一雙手舉起來又放下,最後隻好去攥自己的衣角,很無措的樣子。
“還好。”許落笑笑,心說我總不能告訴你,我是被人拎著一路飛行幾萬裏過來的吧。
許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模樣,隨即輕輕搖肩一震……這是個習慣了的動作,許落做了不知多少年了,按照他的預想,隻需些許氣勁散出,泥灰就會盡數落下來,青衫也會平整如新。
很瀟灑的一個動作,但是沒有,泥灰倒是落下來了一點兒,不過總體還是更像“打擺子”一些。
“相公是冷了嗎?衣衫是單薄了呢。”岑溪兒見他突然這麼一抖,忙關切道。
“啊……是。”元嬰大修士,有點尷尬。
岑溪兒忙跪到床上,從床裏側搬出來一個破舊木箱,打開,裏頭是簇新的男人衣服和鞋襪,不多,但是春夏秋冬齊備,這是一個獨自在家兩年的女子,為她遠行的夫君一針一線備下的。
事實上,兩人成婚之前隻見過一麵,媒人說姑娘家想看看人,傅山就帶著許落在岑溪兒家院門外站了一會兒,遠遠的,兩人看見過對方,僅此而已。
當時的許落,滿腦子都是怎麼脫逃遠遁,並未在意,但是岑溪兒卻把這一眼放在了心底,那是她一眼相中的夫君喲。
“溪兒,我娘說你要嫁人啦?”臨成親的那會兒,同村的女玩伴春枝問岑溪兒。
“嗯。”岑溪兒害羞的點頭。
“怎麼聽說也是窮人家?……往你家提親的人可不老少,我記得鎮上員外爺家那個管事都來過呢,還有好些個家裏殷實的。”春枝惋惜道。
“那有啥,慢慢我們家也會好的。”岑溪兒昂起頭,雙眼中滿是堅定。
“瞧你,還沒嫁呢,我們家都出來了,千肯萬肯著急的樣兒,那人什麼樣呀?”
“可好看的人呢,高高的,幹淨利落的模樣,還是秀才公呢,文氣,麵也善,……”
“哎喲,瞧你……是啦,好看的秀才公,怎麼看得上咱們農家人哦?”
“……,因為我好呀,……也好看呀。”岑溪兒說完自己就害羞得漲紅了臉,是呢,我好著呢,小姑娘摸一把自己的臉蛋兒,也好看。
那一年,岑溪兒十六歲。
再是貧苦人家的姑娘,在出嫁這事兒上,也一樣有著自己的小念想,小小的期盼,小小的甜蜜。岑溪兒選了個自己一眼相中的,喜歡的,爹娘也不反對,多好多甜蜜呀。
十六歲的岑溪兒就這麼甜甜蜜蜜的出嫁了,然後,就是夫君新婚夜的遠行,兩年孤單艱難的日子,就憑著落在心底的那一眼,加上俗世女子的品德教化,從一而終的觀念,兩年,岑溪兒不曾有過一絲怨一絲悔。
可惜這所有,兩年來,又何嚐有一丁點兒曾經出現在心無旁騖的元嬰大修士心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