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死鬼

我們老家鄉下,管那些特別能罵人的叫“罵死鬼”,顧名思義,鬼都被罵死了,可見其罵藝之高。其實,罵人也是門“藝術”呢,正如說書、唱戲等,決非什麼人都能勝任的。

朱二毛做姑娘時就是村中著名的“厲害嘴”,結婚後沾了男人氣,便如虎添翼,髒字怪字脫口而出,一副十足的“潑婦相”。男人是不消說的了,曾經有幾個婆娘口服心不服,在打穀場上與朱二毛輪番較量過,無不成為過門不久的朱二毛手下敗將。原來,這朱二毛罵人,不光用嘴,而是調動手足等身體器官一齊配合,輕級別的頓足罵,二級別的頓足拍手罵,三級別的手舞足蹈騰空罵,還有四級別五級別的,視事件性質和情節發展程度而定,而且那罵人的時間之長、聲調之高,都是他人所不及的。罵的結果,人人敬而遠之,個個避如瘟神,她踩了你的腳,你得賠禮道歉,問候她的腳板硌傷了沒有。

崇尚民風的鄉親們唉聲歎氣,感到本村出了這麼個人物確實丟臉,秘密商議,準備改一改她的壞毛病……

一日,朱二毛下地,看見不知誰家豬崽將她新種的小青菜咬斷數株。這本大不了什麼,補種一下也就得了,但朱二毛不這麼認為。她想這還了得,敢把牲畜放進老娘的地裏!進一步推理,這不明明是欺負我朱二毛嗎?越想性質越嚴重,於是乎她挑個地勢高的地方站好,扯開嗓子罵開了。人家上至祖宗八代,下到妻子兒女,無不被她剝光衣服紛紛亮相,做王八孫子、婊子娼婦,而且都是天殺雷打的短命鬼。罵了好幾個時辰,覺得氣順了,這才煞一句尾:你才曉得朱老娘的厲害了吧!

誰知這事並沒完,第二天朱二毛再下地一看,地裏的青菜躺倒一片,明明是被人故意薅起來扔掉的,不由得火冒三丈!“天殺的,你敢暗中跟老娘作對,也不睜眼看看我是誰。”她知道遇上對手了,跑回家拿來砧板和菜刀,跑到村路口,咬著牙,剁一板子罵一聲“天殺的”,越砍越用力,調兒越拉越長。正砍得解氣,忽然覺得手指頭鑽心得痛,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大拇指被砍下一塊肉。她“哎喲”一聲,扔掉砧板菜刀,跑回家去拿來預備燒給祖宗的紙錢,要在村前焚化,以賄賂閻王爺收走拔菜賊的狗命。不想剛點著,就遇到一股龍卷風,把紙吹得滿天轉。朱二毛氣得捶胸頓足抓頭發,大哭大叫:“天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天地人合夥欺負我老實人。”她覺得今日大丟其臉,難以見人,橫下一條心,轉身就往池塘裏跳……

正是深秋天氣,朱二毛這一跳沒淹死,卻落得一個傷寒病,嗓子也啞了,不由得元氣大傷。心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老天爺不許我剁板子,閻王爺不稀罕我的錢財,是不是該收自己走了?可自己為什麼偏偏沒淹死,反而被人撈起來了呢?

正胡思亂想著,這日,忽聽門外有卜卦算命的在敲竹板兒,連忙叫人請了進來。

報了生辰八字之後,先生問:“主人,你想卜個啥?”

“我想問個人口清吉。”

先生眯著眼睛扳一陣指頭,抖著嘴巴嘟嚷了一番,道:“人口倒清吉,不過你要忌口。”

“為什麼要忌口呢?”

“這還不簡單,今年是狗年,你是屬豬的;常言道,豬不跟狗鬥,你一頭豬怎麼咬得贏一條狗?”

朱二毛長歎一聲,卻不服氣,道:“先生,照你說來,我的青菜就算白白被人遭踏了不成?”

算命先生搖頭道:“請隨我來。”

朱二毛扶著拐杖,跟著先生一搖一晃來到她的菜地,一看,原來被人薅掉的青菜又被補種了不少……

朱二毛又感動又羞愧,唉地一聲坐在地上,道:“早知今日,我又何苦來呢?”

朱二毛從此改掉不少壞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