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按說分管農業和計劃生育這兩項工作,該常到基層去,可孟誌遊上任已有好些日子,愣是沒空子下去。開始時他有些著急,擔心自己分管的工作拖全縣的後腿,於是就想悄悄下去走走,像在大集鄉那樣,微服私訪,一頭紮到群眾堆裏去,摸實情,聽真話。事實上,他這極其簡單的願望一直沒有實現。每天上午,他坐車到縣長室,早有人把他的工作日程安排好了。會,會,開不完的會!自打上任那天被牛書記叫去開會,往下就與會結下了不解之緣,一天最少也有個把會議,多的有好幾個,這邊剛講過話,坐上車子就往那邊趕。小張把這叫做跑片子。這比喻很形象,孟誌遊年輕時就愛趕場子看電影。那時鄉裏人沒啥文化生活,聽說哪裏放電影,也不管什麼片子,四鄉八村的人趨之若鶩地全往那跑。基於這種情況,放影隊的人就成了香饃饃,這裏邀,那裏請,兩地同時放,片子不夠使,這就要跑片子。通常情況是,大家正看在興頭上,片子完了。大家看到白白的幕布上長時間沒有圖像,就知道下麵的片子還投到,於是就掉過頭往大路上瞅,盼望跑片員快快到來。想到這裏,孟誌遊心裏暗暗有些好笑,心想我老孟要是片子,你小張該是跑片員才對。果不其然,趕到這邊會場,眾人都在翹首以待,眼巴巴地等著他。他也不像第一次坐主席台那麼緊張,隻等歡迎他講話的掌聲歇下,他就打開材料念。並不是每個會議都要他講話,是他分管的工作他非講不可,其他條塊上的事他就不好插嘴。好在會議組織者也不過分為難他,隻要他能到場就行。孟誌遊也知道自己不該參加這類活動,到這來隻是一種擺設,為人家裝門麵。但他就是惱不下這個臉。你孟誌遊算老幾,也就是靠在基層踢騰幾腳,幹出點成績,被領導重用了。你若還在基層,人家怕還不拿眼睛瞧你呢。再說人一闊就變臉的事他也幹不出。不過孟誌遊心裏也清醒著,知道這類活動不宜多參加,參與多了自己真的就成會議縣長了。

孟誌遊到縣裏幹副縣長,由於他參加會議多,名氣也愈來愈大。翻開縣報,幾乎每天都有對他的報道,有的幹脆就把他那天在台上念的材料發表在報紙上,供全縣人民學習;打開電視,本縣新聞裏也少不了他的鏡頭,看他坐在主席台上,嘴對著話筒一張一合的講話,倒也像個幹部的樣子。方梅蘭乍到城裏生活,不像在農村丟筢摸笤帚,總有幹不完的事。那天晚飯後閑得無事可幹,就喊小虎放電視看。剛看一會兩眼就發澀,正要關機,突然看到孟誌遊坐在電視裏說話。方梅蘭一下樂出聲來,這個死老頭子,縣裏叫你幹縣長,你不好好幹,卻跑電視裏演戲,咋就不害怕?小虎見母親沒看懂,就講給她聽,說這不是演戲,父親那是在做報告。方梅蘭一下找到了生活的樂趣,打那往後,到了晚上她就看電視,看孟誌遊整天忙乎乎的都在幹啥。一天她與孟誌遊開玩笑說,你可不能幹壞事,幹了電視就給你放出來,叫全縣人民都知道。

孟誌遊幹縣長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報社寄來的稿費。他鬧不清秘書寫的材料被他拿到會議上念一念,然後被記者拿去印到報紙上,報社為啥要給他錢。他最初的想法是,材料是秘書寫的,錢應該秘書拿。可當他把彙款單送到秘書科,人才回到縣長室,科長腳跟腳跟進來,把彙單上的錢如數墊出,一再說這是您的稿費,就該您拿。孟誌遊清楚自己的肚裏能裝幾碗飯食。剛任村支書那會,他是捧起報紙就瞌睡,抓起鋼筆就腦疼,好多字都不認識。後來到鄉裏工作,經過縣黨校培訓,加上自己努力,看報紙讀文件才漸漸順溜起來。但再順溜也沒到發表文章得稿費的地步呀。孟誌遊也不是笨人,他一眼就瞅出問題的關鍵。他想他如果不幹縣長,他講話報紙能給發表嗎?在大集當書記那會,鄉裏有啥重大活動,想叫報紙給宣傳宣傳,三請四邀的不用車去接人家還不來。來了又這裏那裏的提條件,要吃要喝要禮品,很少有痛快的時候。眼下你身份變了,他們反過來不請自到,刊登你的講話稿又發給你稿費,這風氣太壞了!孟誌遊越想越生氣,摸起電話就往報社打。哪知報社老總更會說話,溜須拍馬還讓你不好揭穿他。孟誌遊聽聽就掛下電話,心想往後我少開會少說話,沒事就到基層去,看你們還給我寄錢!這麼想了,抬腳就到許縣長這邊來。許縣長也讚同他下去,還建議他把全縣都跑跑,把情況摸清了才好對症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