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

江明,能回來一趟嗎?大姑爹來了。剛打開辦公室的門,老婆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聽說大姑爹來了,我有點意外。老實說,自從吃了大姑爹的閉門羹,我已有大半年的時間再沒登過他的門。如今大姑爹親自找上門來,我還真是五味雜陳。

也就在兩年之前吧,大姑爹還是一個極平常的人,守著幾畝責任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們隻知道大姑爹當過兵,打過仗,身上還有幾塊彈片沒取出來,是個二等榮譽軍人。每個月初,大姑爹都能拿到幾百元傷殘補助金,每個年末,民政部門都會上門慰問一次。除此而外,大姑爹就跟一個普通村民沒有二樣,喜歡侃大山,喜歡聽京劇,喜歡抽香煙,喜歡喝老酒。當然了,遇到不開心的事時,也會生生悶氣發發牢騷。直到一位將軍來過之後,大姑爹珍藏著的26枚軍功章以及他的赫赫戰功才終於露出水麵。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一位將軍顫微微地磕開大姑爹家的門,未曾開口已淚流滿麵,隨即,兩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便緊緊抱在一起。

將軍說,黑鳳嶺戰鬥受傷後,他被一位老伯收留了。後來他多次打聽他們排的下落,可是得到的全是壞消息。將軍在昔日的戰場默哀良久,這才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之後將軍加入了劉鄧大軍,參與了許多戰役,還去了朝鮮和越南戰場。無論是在戰爭歲月,還是在和平年代,將軍都沒有忘記他們那個“尖刀排”,更沒有忘記他的老排長!直到近日,他才在一份縣誌上得知老排長還活著,就千裏迢迢尋了過來。

大姑爹也聲淚俱下地說,黑風嶺戰鬥中自己也受了傷。待他清醒過來時已躺在戰地醫院裏。傷口痊愈時正逢遼沈戰役打響,於是他一鼓作氣參加了遼沈、平津和渡江戰役。後來他也上了朝鮮戰場,如果不是在上甘嶺戰鬥中遭受重創,也許還能多打幾個勝仗!在這之前,他也以為自己是當年尖刀排的唯一幸存者。這些年來,隻要身體還硬朗,他總會在清明節時去黑風嶺烈士陵園看看他的戰友們。隨即大姑爹翻出珍藏多年的軍功章,一一展示給昔日的戰友看,一一敘說著它們的不平凡經曆。每取出一枚軍功章來,大姑爹都會輕輕地撫摸一番,仿佛是撫摸著自己的孩子。

望著那些光燦燦的軍功章,現場的人驚詫不已,就連同大姑爹一起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大姑媽,也張大著嘴巴半天回不過神來。

從那以後,大姑爹就成了我們這裏的名人和忙人。政府聘請他到老幹部促進會和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任職,學校聘請他擔任校外輔導員,好多單位則來人來函邀請他去上黨課,給大家進行革命傳統教育。

當然了,大姑爹的軍功章也驚動了那些文物販子和愛好收藏的人。他們紛紛找上門來,要以重金收購。大姑爹說,這些軍功章見證了革命的曆史和戰友們的浴血奮鬥史,我豈能讓它們蒙上銅臭?

大姑爹的事跡傳開不久,許燦陽突然來到我的家中。許燦陽開著一家頗具規模的玩具廠,而我隻是他的一個普通員工。在此之前,許燦陽曾多次放風,要裁減那些沒有建樹的員工。我是搞銷售的,每年都有一定的銷售額。可是自金融危機以來,我的業績就節節下降。尤其是今年,時間都已經過去一半,卻一筆生意都沒談成。許燦陽在這個時候突然造訪,自然讓我惴惴不安。

江明啊,你來公司也有些年頭了吧,我一直都沒抽出時間來看看你,你不會計較吧?許燦陽的笑臉和話語一如他的名字,燦爛得迷人。

哪裏哪裏,許總親臨寒舍噓寒問暖,我感謝還來不及呢。迎著許燦陽的笑臉,我誠惶誠恐地說。

大老王眼看著就要退休了,誰接替他的位置合適呢?許燦陽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同我商量。我心裏一動,什麼意思啊?難不成讓我來當銷售科長?

江明啊,你說你大姑爹守著那麼一堆寶貝到底是圖個啥呢?這年頭誰不講究現實?誰不為自己著想?正胡思著,許燦陽話頭一轉提起了大姑爹。此刻我才如夢初醒,原來許燦陽也在打軍功章的主意!早就聽說許燦陽有收藏的雅興,家中珍藏的寶貝市場價已經過億。如果能協助許燦陽搞到大姑爹的那些軍功章,那我不僅沒有下崗之憂,說不定還能弄個科長當當。大姑爹雖說拿軍功章寶貝似的藏著,但他老人家沒兒沒女,一直以來都是我在照應著他們。假如我言明利害關係,他老人家沒準會依了我。想到此我胸脯一拍說許總,不就幾塊證章嗎?我給您拿來就是。

好啊江明,你爽快我也爽快。如果你真能說服你姑爹出讓獎章,那銷售科長的位子我一定讓你上。

送走了許燦陽,我立刻來到大姑爹家。大姑媽看到我高興地說,江明啊,你都有一個多星期沒來啦,你姑爹剛剛還提到你呢。